泵且不论她那花容月貌,光是无视遍地死尸的胆识,从容不迫救他于危急的镇定与善心,就足以令他为之倾倒。不愧是他自小认定的女子,也不枉他在心头悬念多年,将她迎娶进门的念头更加笃定。
问题是,相遇至今匆匆已过十一个年头,他已二十有四,她应该也约莫二十左右,通常这个年纪的姑娘不仅早已出嫁,恐怕还生了好几个女圭女圭——他摇摇头,硬是甩去这令人揪心的可能。
“醒了?”
左永璇循声看去,只见常相思穿着一件襟边绣着红梅的窄袖短衫,下着杏黄百裥裙,以木盘托着药碗缓步进房。
见他已清醒,常相思先将药碗搁在桌上,再走到床边坐下,将三指放在他腕后寸、关、尺三部。他脉象虽仍沉而无力,但仅是失血过多所致,已无大碍。“这就是你家?”
他一开口便让常相思搁在其脉上的纤指微顿。
他不称“姑娘”而说“你”,“就是”两字更像是早就想看看她家是何模样,彷佛两人早有交情,可她一点也下记得见过此人。
敝的是,她并不怎么讨厌他状似熟识的语气。
就像当日明明见他持剑身处数具死尸中,懒倚树下,不喊痛、不求救,好似视生死于度外的悠然态度,让她无法将他视为十恶下赦之徒,才大胆走向他,还回来唤七巧用板车帮她一起把人载回家中。
为什么?对于男子,她向来不存好感,为什么独独对这素昧平生的男人,却生不出一丝反感?
“不是吗?”她的沉默让左永璇不禁怀疑起自己的猜测。
“是我家。”隔了片刻,她才淡漠回应。“你能否自行坐起?”
“呃,嗯。”
美颜上的疏离与冷漠,与当年那娇笑如花的小女娃大不相同,让左永璇一时有些怔忡,却也不及多想,连忙坐起身接过她递来的药碗,将药汁一口不剩地暍下。“谢谢。”他将药碗递还,由僵硬的四肢判断自己似乎在床上躺了不少时日。“我昏睡了几天?”
“五天。”
“这五天内我可有服药?”
她点点头。“躺下,我要为你下针、施灸。”
他顺从地躺下,看着她将药碗放回,再由盘中取来银针和艾绒,毫不犹豫地往他身上扎针,还真有大夫的架势。
“既然我昏睡不醒,怎么让我喝药?”他紧盯着她美颜上的表情。“全是你以口喂我?”
罢要往他中府穴扎下的银针僵在半空,娇容顿时浮上两抹羞红。
“看来我猜得没错。”左永璇笑漫眉眼。“救命之恩加上数次肌肤之亲,我无以为报,只能以身相许了。”
他说得真心诚意,可是这话听在常相思耳里却成了轻薄,心绪难得波动的她也不免有些不悦。
“救人是大夫的天职,我不求报答,公子的身子还是留着自用,许我毫无用处。”
“为何无用?”他不介意她的冷淡,只想立即确认一件事。“难道你已嫁为人妇?”
她不觉得自己有回答的必要。“此事与公子无关。”
“当然有关!”即使她似乎早忘了他,但他这回可是铁了心要让多年牵挂落定。“倘若你尚未婚嫁,那么我想——”
“呜~~”
一名小男童突然哭哭啼啼地跑了进来,硬生生打断左永璇的告白。
“翔儿,怎么了?”常相思闻声立刻起身。
“呜~~阿牛抢了我的桂花糕~~”
瞧见那约莫五岁左右的小男童一进门便抱着常相思大哭,左永璇心头一惊,看她脸上不复冰霜,眼神无比温柔地望着男童,抽出手绢为他拭泪,他只觉脑袋一阵空白。
“他——是你儿子?”他突然有些痛恨自己醒得太早。
“是。”跟在翔儿后头进门的安七巧直率地代答:“不过是义子,我们相思可还是待字闺中的姑娘。”
“七巧。”常相思无奈地凝睇好姊妹一眼。这些事根本不用跟个外人解释。然而“待字闺中”四个字比什么十全大补药还有效,瞬时便让原本病恹恹的左永璇变得神采奕奕。
“太好了!”他坐起身,完全不管身上还扎着好几根银针,只想快快将她定下。“相思,嫁给我。”
他说得太快,让常相思和安七巧听得一愣,就连原本还哭着的翔儿也察觉气氛有异,噙着泪好奇地瞅着这大叔。
“噗——”
安七巧头一个憋不住大笑。“相思,看来你又遇上了一个拜倒在石榴裙下的痴情种,竟然一醒来就向你求婚。”
“七巧!”生平头一遭被人当面求亲,纵使常相思向来遇事沈静,也不免有些心慌意乱。“把翔儿带出去,别打扰我为病患疗伤。”
知道她脸皮薄,禁不得太刺激,安七巧也不留在这儿碍事,立刻连哄带骗拐着翔儿离开。
“相——”
“躺下,不许多言,否则莫怪我请你马上离开。”
不想再听他说些什么惊人话语,常相思将艾绒拈成柱,灸其穴位。当艾柱燃到五分之二左右即更换再灸,如此重复三次,才总算做完被打断多次的疗程。“你的伤势已无大碍,再暍上几帖药、休息个一、两日便可返家休养。”她拔下所有银针,冷冷说完便欲起身离去。
“我不知家在何处!”
左永璇情急之下冒出一句,果然让她停步。
好吧,他承认自己或许是心急了些,冒然求亲似乎吓着了她,所以方才她一直绷着张脸,治疗完毕还放话暗示他早点走人,像是将他当成了恩将仇报的登徒子。
唉,郎有情、妹无意,看来只能急事缓办,先设法留下来和她多相处一些时日,才有机会赢得美人归!“不知家在何处?”她狐疑地打量他一眼。“以我发现你时的衣着看来,不像是孤身落拓之人。”
“我忘了。”他决定编谎编个彻底。“我忘了我是谁,自然也忘了家住何方。”
“你并未伤到脑。”在他昏迷期间,她可是为他做了彻底检查。
“但我真是忘了。”他装傻到底。
她蹙眉。“好吧,我请人来帮你画张画像贴在闹街上,或许会有人认得。”“千万不可!”他这张脸被认出的机会可不小。“你忘了吗?有人在追杀我,万一是仇家见了画像寻来,岂下连累更多?”
她听出诡异之处。“既然昏迷前的事你还记得,那也该记得你曾一眼便唤出我的名字,你既认得我,又为何偏偏忘了自己?还有,我并不记得曾见过你,为何你——”
“我的确只认得你,只是不记得和你是何时相遇、是何关系?”他撒谎撒得脸不红、气不喘。“但有一点我能确认。”
“是什么?”她倒想听听他还有何说法。
他端正神色,不想再被她误会轻薄。“我喜欢你,喜欢到今生只想娶你为妻。”
明明才被他求过一次亲,可听了第二次,仍然令常相思难以招架,一字一句如鼓声入耳,撼动心扉。
即使曾被退婚,又莫名冒出一位义子,这些年还是有不少男子有意攀亲,可全遭她冷颜拒绝,一个个锻羽而归。
她对医术的兴趣胜过男子,无心情爱,况且那些人不过是贪图她的美色,凝视她的眼神总偏猥琐,只让她觉得作呕。
可眼前的他眸光坦然、真诚,教她想当他是有意轻薄,偏偏那双墨黑如夜的眼里看不出一丝虚情假意,神色也不露任何轻佻,完全不像是那种随口将情爱挂嘴上的浪荡子。
不过,即便此人有龙凤之姿,是她生平所见过的男人中最为出色的,可惜她孤身终老的心意已决,任谁都休想窃取她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