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站直身,正好面对上浓妆艳抹的欧雯华。
她一身艳红的削肩合身小礼服,大波浪妩媚的鬈发和珍贵的大耳钻,三十四岁的她虽已是退幕的女明星,却掩不去那明星的光耀,画得红艳的嘴唇勾出一抹招牌笑容,故意压低的嗓音性感沙哑。
“晓闵,你回来啦?”
徐晓闵瞄了眼墙上的大钟,又看了她一身外出的盛装打扮,露出一抹嘲讽而快速的微笑。她踏上台阶,在经过欧雯华的身边时,轻应了一声而后不理会她的走过。
十点多了,她这身打扮出门,不到天亮是不可能回来的。她父亲怎能容忍欧雯华这——
徐晓闵停住了脚步,一脸沉静无波的看着在她眼前出现的徐定康,她仔细地看着他斑白的头发,驼背的身躯,手撑着一把拐杖,她替他觉得悲哀。
他老了。
追求了大半辈子的儿子梦,却落得什么也没有。
徐晓闵强压住心中的感叹,生硬地唤他:“父亲。”
徐定康走前一步,盯着她亭亭玉立的娇姿,他有些疲累地说着:“回来了?先休息一会,我让人去帮你准备些吃的,想吃什么?”
“不用了,我吃过了,现在要去妈那。”
徐晓闵握着手提袋的右手,紧握泛白,她说完便侧身朝徐定康的另一边离开。
罢才受了她闷气的欧雯华快步走到徐定康身旁,双手挽着他的手臂,意有所指的说:“哎——定康,现在的孩子哪爱在家里吃饭,都是在外头吃喝的,你就别老爱找她陪你吃饭嘛!没得到回报,还贴了一张冷脸……”
“你少说两句!”
徐晓闵一股闷气飘高,猛地回头想大声驳回欧雯华的冷言冷语,没想到快她一步斥喝的是徐定康。
“你要出去玩,我管过你吗?晓闵如何,在这个家也轮不到你来指责她。”
“你——你是指我在这个家一点地位也没有吗?你有没有良心?我——”
“住口!”徐定康怒声打断欧雯华的尖声谩骂。“吵什么?孩子才回家,就在她面前吵翻天,像什么样子?”
“你——”欧雯华怒焰一闷,泪眼相对。看了眼站在一旁冷颜看着一切的徐晓闵,她气怒地转身扭腰离开。
门被她甩得作响。
徐定康看着门深深地探气。回过头,一见到晓闵就轻声开口:
“你别在意她,去找你妈吧。”
他驼着背缓缓经过她走开,徐晓闵看着他老态龙锺的背影,心口闷痛,眼也一阵湿热。
她咽下喉间的苦涩,顺着回廊走到主屋西侧的楼房,远远的她就听见里头传来的诵经旋律。
徐晓闵站在门前,握着袋子的手时紧时松。她听着里头诵唱的大悲咒,努力平稳情绪。
她深呼吸,闭上眼。再睁开时,已是那个冷静沉着的徐晓闵。
她轻轻开了门,走进房,再轻轻关上门,她将行李搁放在角落,看着这偌大的佛堂。
一位身着素衣裙的妇人,跪坐在软垫上,静心唱诵大悲咒,一手有旋律的敲打木鱼,一手转动佛珠,虔诚而敬心。
那是她的母亲。
徐晓闵静静走上前,在廖美璃左后侧的软垫跪下,合掌低垂着头,闭着眼,聆听着柔和且安抚人心的经文。
她的父母是因爱结合的,二十岁的差距,并没有阻止他们的相爱。
可是现实仍是残酷的。
因为没有嗣子,这段爱就破裂得不再完整。
她童年时的甜蜜家园也消失了。
爱,为什么这么脆弱?
徐晓闵咬着唇,不让自己的愤怒发泄,她的心中只有恨,她恨这样的家庭。
她母亲曾是个美丽的女人,婉约、传统、认命的性格造成了她年仅四十五,整个人看来却苍老黯淡,过着出世的信徒生活。
佛祖若真有眼,她母亲为什么还无法自她父亲的业障中解月兑?
“当——”
廖美璃敲了声磬钟,结束了大悲咒的诵经。
她们俯身一个跪拜。
廖美璃开始动手整理佛堂,徐晓闵仍跪坐在软垫上,双手搭着大腿,轻声叫唤:“妈,我回来了。”
她不说“回家”的,在她心中,家早已经消失了。
廖美璃温柔的声音,淡淡的传来。“他老了,别恨他啊,晓闵。你是他唯一的亲生女儿,总有一天,他会明白的。”
徐晓闵倏地抬起头,怨愤难平的月兑口而出:“那你呢——你——”
廖美璃轻叹了口气,终於回头看她。她宁静的微笑,慈祥爱怜地看着她。
“孩子,我有你啊,我有佛祖,我有自己。你看,我是何等的富裕。”
徐晓闵震撼的看着她,而她伸出手疼惜地轻抚着她的脸颊和下巴。
“你是这么的漂亮,别让恨意削减了这份美。你父亲对我而言只是一个身分和感念。他伤不了我的,我是快乐的,你明白吗?”
她不明白。
“如果你已经解月兑了,为什么还要——”她手指着四周的一切,激动让她提高了音量。
“赎罪。”廖美璃诚心的说道。
“赎罪?”
“嗯,赎罪。替你的父亲赎罪。”
“为什么?”
“因为他是我丈夫,他给了我一个这么优秀的女儿——你。”廖美璃抬了下她的下颚。
徐晓闵抬眼凝视着她眼中的自己,她母亲轻柔的劝她。
“不要恨他,他并不是一个十恶不赦的坏人,他只是被迷思蒙了眼,他会明白的。晓闵,不要恨他。”
泪水涌上了她的眼眶,在母亲的劝解下,她低头忍住悲伤,不让母亲看见她的脆弱。
“嗯……”
一颗水珠滴落而下,弹散在软垫上,迅速渗入消失。
木鱼、佛珠和大悲咒的诵音再次包围着她。
第五章
徐晓闵坐在树枝上,晚风吹得她长发飘飞。
她穿着背心式的铁灰色T恤和短裤,修长的双腿在半空中甩动着,米黄色的休闲布鞋跟着她甩动的姿势晃啊晃的。
她仰头凝视着夜空。今晚的月色很美,很适合赏月,星光点缀的夜空更美。
可是她的心却是纷乱迷惘的,为了十年来的爱恨情仇而烦扰着。
她不懂情也不懂爱为何能使一个人变得如此宿命。
她的母亲就是那宿命的代表,这令她更为愤慨。
这里若不是因为有她母亲在,她是不可能回来的。
她的房间保留了她十六岁时的模样,空洞而陌生。
只要待在那房里,另一部分想隐藏的她就会出现,令她窒息得想逃跑,她想逃到……
徐晓闵露出一抹自嘲的微笑,她低下头,嘲笑自己的痴心妄想。
九年前的那个午后,是她亲手摧毁掉一切的。
现在……
踩着枯叶树枝的脚步声惊扰了她,徐晓闵沉肃冷静地偏过头,瞥视声音的来源。
多年来的严苛训练,让她反射性地戒备起来,她将手探进短裤的口袋,抓着里头的瑞士小刀,静心等待。
一个高大的男人进入了她的视线范围,那男人穿着一件白色衬衫和黑长裤,似乎很熟悉地缘的走到树下。
她的心咚地一跳,,屏息地看着他抬起头寻到她。
乔冥威伫立在那,仰着头透视她的双眼。
今晚他奇异地无法入睡,思绪全部萦绕着她。
昨天透过新闻镜头看见她之后,他只有一个念头——
他想见她。
他要打破这五年来,他们一再擦身而过的模式,他们彷佛是最熟悉的陌生人。
一个招呼、一个微笑,都胜过这样恼火的陌生。
他为她烦躁,为她失眠,为她担心,他要找出这其中的答案。
他想见她一面,於是循着记忆,他走到了这里——意外且惊喜地看见她的出现。
他们就这样瞅着彼此的目光,久久不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