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睿在对面,和一名艳丽女子在一起。
停在路边的时髦的银白色敞篷跑车,应是那名女子的座车。女子大剌剌坐在车头,大口吞甜筒冰淇淋的模样很野性;朱睿站在她面前,手上也拿着一支冰淇淋,不过他只是作陪,他对手中甜食没有品尝的兴趣,完全不碰。
朱睿含笑望着那名女子,他的眼神很复杂。无法就此论断那名女子一定是他的情人,但那名女子在他心中绝对占有重要的地位。
女子看起来比朱年长。朱睿有个姐姐,但左看右看,应该没有人会认为那女子是他胞姐。她太前卫、太自我、太率性,夸张的彩妆。直竖的短发,胶质乳白贴身短洋装,与刻意晒成的麦色肌肤形成强烈对比,黑褐色的长靴被她随手月兑下搁在一旁,足踝上的金锭子反射着耀眼的光芒。
在多是西装革履、套装洋服的商业区里,这女子不仅显眼,带格外的突兀。车子后座堆满行李,她大概刚从外地来到纽约。
她和朱睿到底是什么关系?瞧她伸手要朱睿手上的冰淇淋,朱睿虽然没有拒绝,但他不知说了什么,女子气恼地要踹他……在熙来攘往的街道上,他们形成一个自我的世界……
“水若?”莫轩昂发现兰水若唇上浮现淡薄的笑意,那很不正常,反而显得伤感。
他转到她面前,挡住她视线,扶着她双肩,“看到他和别的女人在一起,你很在意?”
兰水若看着他,没有表情地用眼睛勾勒他的唇、他的鼻、他的眼。
莫轩昂握她双肩的手加重力道,“你真的……那么喜欢他?”
兰水若知道他在想什么,他以为她深深恋慕朱睿学长,他以为她为此大受打击。
她耸肩月兑离他的箝制,掀唇骂道:“白痴。”转身走开。
莫轩昂静静跟在她右后方,真正受到打击的是他。很可笑,曾经叱咤风云、杀人不眨眼的冷血男子,竟会落得无助走在街头,为突然想起的童话故事红了眼眶——人鱼公主因得不到王子真爱的回应,而化为泡沫……
化为泡沫……也许化为泡沫对他而言,是最好的下场吧……
“告诉我,”兰水若停步,问他:“你和费玛丽到底有没有任何不可告人的关系?”
莫轩昂眼中闪现歉疚,不敢面对她。此刻他才明白他的人生多么的无意义。他该怎么跟她说他难堪的处境?不管他多么地不愿意,他都是费玛丽的玩物……唉,血腥的他、不堪的他,凭什么渴求她的爱?
他的迟疑令兰水若不安。
“说没有。”她令道。
“没有。”他说、他不忍悖离她预设的答案。
她笑得涩然,“我相信你。”
女人有时候宁愿被欺骗、既然谎言能给自己力量,为什么不能只相信谎言?
不,她一点都不认为莫轩昂说谎,她相信他所说的一切,由衷相信。
夜里,兰水若辗转难眠。
许多交错出现脑海的画面让她无法安睡。有骇人的情景,也有儿时甜美回忆,但不论好的坏的,她都不愿去细想……只除了与莫轩昂的点点滴滴。
她下床,走出房间,来到莫轩昂的房前。她不跟他把话说清楚、弄明白他的想法,她可能会一辈子睡不着。
他的房门没锁。她走进去,一片昏暗,只有浴室的灯亮着,他正在冲澡。她踱至窗前,撩起窗帘,清凉的月光洒上她的脸。
今夜月圆。
莲篷头的水流声中止,不一会儿,莫轩昂着浴衣出来。见到她在房里,他似乎不感丝毫讶异。
或许可以说,他在等她来。
但他以她不该来的语气问道:“你来做什么?”
她回过身,腰后的手依旧拉着纱帘,背着月光的身影将心中不安埋藏得很好。
她先对他露齿而笑,而后以聊天般的轻松口吻说道:“朱睿学长和那个艳丽女子在一起,好像很快乐的样子。”
莫轩昂眯眼,仍看不清她真正表情。
“那个人说不定是他姐姐。”
会吗?她一直觉得朱睿的姐姐肯定是天仙化人般的娴淑女子……然而,人家为什么必须符合她的想像?
“不管是不是,可以断言朱睿学长喜欢的是那一型的女孩——我很意外,只是意外,根本没有大受打击。”
莫轩昂坐在床沿,以干毛巾擦拭湿发。
“没有就好。”他说。
到了这个地步,他已经把他的命运交出去,不再多想。再多的想法都是无谓且徒然突显他的无用。
“没有人有权利决定别人该喜欢怎样的人。朱睿学长将他自己的人生掌握得很好,他自会遇见他想珍爱的人。”
“他一定很感谢你的祝福。”
莫轩昂答得很淡、很轻,兰水若读不出他的情绪。
天上圆月被一团乌云遮住,她的心却在见到他后渐渐清明。
是谁说过情感是一条绳?人与人相遇产生各式各样的感情,缠成各种不同的结。解开憧憬仰慕朱睿学长的心结,她发现心的另一端还有个结。
那个结缠向莫轩昂。
希望不是死结。
兰水若走向他。“你明白了吗?我对他再无男女之情的想望。”希望是同心结。
两人相距两步远,黑暗却模糊了彼此的面容。看不清对方的五官,但试着去了解对方的心。
“三更半夜你特地来跟我说这些?”
月儿再度露脸,光晕朦胧,魔力则因人而异。
“不是。我来的真正原因很简单——我想见你,这个答案是你教我的,记得吗?”
“我没有教你把它用在我身上。”可能吗?也有最后没有变成泡沫的人鱼公主?
“但是你一直把你会的伎俩用在我身上。”
兰水若上前一步,朝他伸出手,犹疑了一下,仍然碰上他的脸庞,“肌肤相触的感觉,是情感的催化剂——一关于这项理论,你在我身上执行得很彻底,你能否认吗?”
“所以?”莫轩昂刻意把持住理应随她的撩拨而开始翻腾的情绪。太快了,快得不切实际,快得像她只是在……玩火……
“所以……”她拨弄她下唇,“你碰我、吻我,为的是什么?”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大胆?什么动力让她胆敢挑战禁忌?或者该说,她急于证明什么?
他握住她的手,制止她持续挑高体温。
“那很重要吗?”
“不重要吗?”会不会有点傻?性对女人而言是奉献,但会珍惜的男人有几个?
心中虽然有反面声音,但兰水若还是低头亲吻他。她生涩的含住他的下唇,上门牙马上碰到他的牙龈;但她并不就此放弃,本能地探出舌,却不晓得该怎么做。
他环住她的腰,臂膀收紧便拉她坐在自己腿上。扶住她后脑以实际行动教她如何深吻,然而当她趁胜追击,纤手想从他浴衣襟口滑进去时,他阻止了她。
“为什么这么做?”
趁理智犹存,他要她确定她真的不是一时鬼迷了心窍,拿自己的贞洁开玩笑。
她当然不是。她抱住他脖子,枕着他肩膀,“现在我们的处境完全相同了。差别只在于,你对我出手的时候,有否抱持着怜惜的心态?我有的,我肯定是有的。”
以道德层面来看,她的主动也许是可耻的,但人心毕竟不是道德规范得住的。她懒得去分辨自己,究竟因为态度喜欢他而冀求他的拥抱,还是想借由他的拥抱来秤量对他的感情究竟有多深……
她就是想在心上烙下被这双结实双臂紧紧拥抱的感觉。
女人就像自己不会发光的月亮,遥遥挂在天际,孤单又不安。不管十八岁或是三十岁,都渴望被爱拥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