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疑惑地看着他,他亦疑惑地僵在原地;同刚才不解他何须在意卢庭南和我的关系一样,他终于反问自己,他何必一定要我得到他母亲的认可?
“我……”他想开口,却找不到话说。
我则保持沉默,因为只有靠他自己的力量,才能真正将问题看破。
他怔愣地看着我好久好久,在我两脚已开始发酸发麻之时,他未发一语,掉头离开我的宿舍。
看着他的背影,我胡涂了。我什么都没做,又怎会与这些人缠成了复杂的结?
☆☆☆
昨天没有一丝风,气温再度创下最懊热的纪录。今天却预告暴雨将至似的,走在路上,风沙袭得人泪眼直流、看不清路。
天空罩了重重一层乌云,在午后下班时间开始下起绵绵小雨,入夜后雨势渐大,一时之间不会停住。
几天来全身布满中暑症状的我,从百货公司到书房,再从书局到茶艺馆这两趟路皆淋了雨后,反而变成着了凉般一边发抖、一边冷汗频冒。
连着好些天觉得身体不适。大概因一个月来睡眠连续不足所引起;毕竟现在的生活和以前动不动就寐满一个钟面的情况全然不同。我觉得自己可以适应,但我的身体却不。
早上挣扎着起床时,曾想过请假一天好好休息;但这个念头只在脑中存在一瞬间。
难得三项工作正巧都在今天发薪,说什么也不能错过金钱陆续入袋的愉悦感。所以即使手脚发软、全身上下各个关节泛着断裂般的酸痛,硬是强迫自己挺直腰脊上班。
并不是那么有信心能顺利自孙香盈手上接到薪水,但在下班前刻,她却出现了。
半个月不见,她面对我的神情格外僵硬;放薪水袋在桌上后,没有多说,她优雅地踩着高跟鞋翩翩离去。
一个月下来,我想她应该了解潘朗瑟安排我到那工作,真的是别无用心;所以她于那日露出前所未有的狰狞面目,说了那样的狠话之后,反而有些不好意思见我吧!。
同样的,那夜固执地命令我该见其母亲的潘朗瑟,也有半个月不曾露面。相信他也体认到他当时的执着,显得非常可笑而多馀。
另外,口口声声,逢人就介绍我是她的老朋友的易燕,开始放暑假后,鲜少再下楼找我聊天;偶尔在公司一角遇见,她只是颉首轻打招呼。
对我来说,这样也好,因我一直觉得我们目前的交情尚仅只于此。
而易燕曾经耳提面命,要我与之保持距离的卢庭南;自从那夜送我回家后,就没再见过他。
一切似乎又回归平静了。但心中那抹志怎不安的感觉却一再提醒我——这样的平静只是暂时、只是表象,只是酝酿下一回更大的震撼……
这使我这两天常常想到!人际关系真的是互动的?一旦在某个时间、被置于某一地,就注定和位于当地的某些人缠错成难解的多角关系?
那么,当中那个破坏原来平衡状况的人,是不是多馀的、不该存在的?
也就是说,我是不是多馀的?
我根本不该存在于潘朗瑟、孙香盈、卢庭南、易燕这些人之问?
每思及此,原本就晕眩的头便胀得更痛了。
见地下室有桌客人已赴柜台,我离开倚靠已久的墙边,步下地下一楼收拾桌面。
茶艺馆离我的宿舍很近。营业空问包括一、二楼和地下一楼。每夜的业绩稳定,像现在外面的天气虽有愈来愈恶劣的迹象,店内依然维持半满的状态,许多客人甚至有久坐至荼艺馆打烊的打算。
在店里我负责一些小点心的烹煮及地下一楼客人的点餐;一夜下来,来来回回跑那过于倾斜的楼梯不下二十次;刚开始两腿常有抽筋现象,费了好几天才适应。
将一些点心餐盘及高脚杯放在托盘上,拭净桌面,站直身要往楼梯口走去时,眼前突然晕旋了一阵,漆黑登时罩住我的两眼;我急忙蹲下休息。
蹲下时,地面似乎仍在晃动,接着我便感觉混身一阵冰冷,身体不住发颤,直颤到冒汗……涔涔冷汗。
这样的不适在今天已出现了好几次。
待晕眩稍退,我立刻起身走回一楼。
才放下托盘,一名我不知道名字的服务员,抱着肚子,十万火急地跑进厨房。
“我实在忍不住了,外面二号桌来了一位客人,拜托你帮我一下!”
她匆匆将空白的点餐单塞到我手中,呻——了一声,飞步转往洗手问奔去。
费了几秒钟的时间弄清楚她急些什么、托了我什么,我才缓缓步出厨房,往她所说的二号桌走去。
这里半夜打工的服务员只有一位,由于我独自负责地下一楼,便和其它人完全没有接触。
在一楼工作虽免去了爬楼梯的麻烦,但一日一客人络绎不绝,则工作时间内难有歇腿的一刻。
如今外头风大雨大,有好些人索性待在店里避雨;几名服务员在店内转得手脚忙乱。
二号桌靠近门口,一名西服和头发都半湿了的男子背对着我坐着。
我站定在桌旁,没看对方,只盯着点餐单惯例开口问:“请问您要点些什么?”
等了许久,对方迟不开口,我方悄悄瞟了对方一眼。
这一眼所迎上的面容可非同小可!
对方不仅以惯常带着怒火的双瞳狠瞪着我;额侧则暴跳青筋、黑发直竖……即使他立刻往我脸上挥来一拳,我也不会感到意外。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朗瑟自抿紧的双唇中进出这句。
他说得好象我今夜与他有约,却未至会合地点与他碰面似的。而被爽约了的他,现在竟在这里见到我……他的胸中不免油然升起一腔怒火!
只是,我不记得曾和他约好在今夜碰面……;
没让我有机会回他的话,他一把拽住我的手臂,拖着我往门外走!
潘朗瑟此举乃为避开店内客人的注目;但他却没注意到,当我被迫踏出茶艺馆大门时,柜台内的老板以多么尖锐的眼光目送我离开!
我想这个工作是保不住了,七千元的薪水也不知会打掉多少折扣!
第六章
一被他拉出遮雨篷,倾盆大雨立即自我头上淋下;我下意识转头想回店内,但一股更大的力道强拉着我快步跑向几十步远的电话亭。
两人侧身挤在窄小的亭内躲雨;我眨去欲滑进我眼底的雨珠,低头看我们两人的鞋尖相距不足一尺……可以想象得到,两人的距离有多近。
我将不断垂下雨珠的发丝抚至旁侧,低声问:“你在找我?”
开口的同时,潘朗瑟瞄一眼我的湿发;他迅速拿出手帕,没经过我的同意,自行动手揉擦我的头发。
他的指温穿透手绢、发丝,重重地烙在我的头皮上;我只觉得两侧的太阳穴一阵晕热,一瞬问连脸庞都烫红了起来!
“我自己来!”我喊,同时慌忙地抢下他的手绢。
每回弄得我慌张无措时,他总会轻扬唇角、发出嘲讽的目光;但这一次他却别过脸去,不愿看我笨拙的动作。
我拧吧手帕,心想洗干净再还给他。
望着他的侧影,发现他似乎打算不再理我。顿时两个人像是陌路人,只因一场大雨而同聚在这个小亭子里;一日一雨停,各自走往各自的方向,即使来日在街上擦身而过,也不会记得彼此曾因一场大雨而有过一面之绿……
淅沥雨声冲去我有些忧郁的思绪,我的体温由刚才的高热回复平常,甚至些许偏低……
我鼓起勇气,发出不大不小,恰好可与雨声一起进人他耳朵的声音,“如果没事,我想再回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