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日顺点点头,允许他短暂的行动自由,但未放松任何警戒,枪口仍旧无时不刻地对准着程世庆。
普通人在这种情况下,多少会神经紧绷,但程世庆却神色自若地掀起电脑,搬出一些道具,拆解开那只由女线民手腕上取下的电子表,以细长的红白色电线接续到一个小黑盒子,再由黑盒子转接到电脑。
“我要播放出来喽!这只表是我交给『恬恬』的,里面装有微型晶片,她会定期把它寄给我,但这最后一回我却一直没收到,所以我才会判断她已经遭遇不测,被灭口了。你们来之前,我已经听过了,正要将手表放回原位……就差那么一点,我便可以瞒天过海地离开了。不知是你们运气差,还是我的运气不好。”
吱吱的杂音为开场,继而是喧闹不休。宛如在开派对般,许多人声灌进了同一个空间里,根本听不清楚在谈论些什么。耐着性子往下听没多久,杂音逐渐褪去,像是走进了另一个安静的房间中。
“唔……啊……你别这么猴急呀!”
“恬恬,妳吊了我这么久的胃口,也差不多该让我尝一尝妳的味道了吧?”
“唉呀,人家不来了!张老板每次都这么没诚意,见面都只想着那档事,好像把人家当成呢,讨厌、讨厌!”
肉麻兮兮、沈闷、了无新意的打情骂俏对白,起码持续了十分钟左右,然后突然间中断,插入另一个男声。
“张老板,黑仔来了。”
“……恬恬,我去去就回,妳在这边等一下。”
再次进入空寂无声的状态,隐约有背景声。这时候程世庆按了另一个键,过滤掉气音,放大背景。非常明显可听到数人在讨论走私“货品”的详情,交货的时间、地点,甚至是货品数量以及有哪些货品。虽然他们都以“代号”在讨论,但秦日顺怀疑“冰块”指的就是结晶状的安非他命,“白糖”应该是海洛英之类的。
程世庆按下停止键。“现在你们知道了吧?这条消息对我而言有多重要。我冒着这么大的风险,不惜闯进来,是因为我不想让其他人经手我的内线清息,中途抢走我的功劳,白费我之前辛辛苦苦的布线安排。”
“就只是这样?”晓瑜狐疑地问。
“大不了我收买你们喽!只要你们对今天的事守口如瓶,他日我能人赃俱获地成功逮捕这帮毒贩,立下大功的话,上头一定会颁发奖金给我的,到时候我们三人平分就是。”
“谁要抢你的奖金啊!”口气和缓下来,晓瑜不再满是敌意地说:“你自己留着享用吧!”
程世庆愉快地笑笑。“喂,秦日顺,你还不把枪放下来,莫非还在怀疑我的话?”
“你在说谎。”他答道。
“喔?我认为你在吃我和晓瑜过去曾交往的醋,导致你个人对我存有偏见,才会坚持不肯相信我的实话。唉,要不你就开枪好了,我以死表清白。”
“秦日顺,你……”晓瑜有些忧心忡忡地望着他们。“你怀疑他哪里?”
“全部。”干脆地,以坚毅的表情、肯定的口吻,秦日顺说道:“你没发现吧?是你所说的话,让我判断出你的谎言。这要感谢你先前的建议,我非常仔细地观察你的表情,听你所说的每一个字。”
收拾起笑脸,程世庆冷冷地瞪着他。
“能不能让我也明白一下,我错过了什么吗?”晓瑜觉得自己在这剑拔弩张的瞬间,是唯一被排斥在外的人。
秦日顺放柔口吻。“妳的好友说的话里有矛盾,妳没听出来吗?他未曾听过妳的推论,可是他方才却以肯定的口吻说女线民恬恬被灭口。我想他自有其方式能断定女线民的身分曝光了,然而,既然人都被灭口了,方才所录到的情报就等同毫无价值,那些怕死的毒贩为了安全起见,一定也会更动计划的。程干员如此聪明,哪会想不到呢?”
瞠目结舌,晓瑜一脸“我上当了?!”的滑稽表情。“程世庆,你又骗我!”
淡淡地,程世庆回道:“我失败在小看了秦警官的『超强学习力』上头。没错,我不是为了那些情报来的。我需要那只手表,好进行下一步。”
“你的下一步是否涉及违法?否则你可以报请上级允许,不是吗?”秦日顺补道。
“……我要逮到那些家伙!”
头一回,冷静的男人掉落了他扑克牌般的面具,他双眼微红地露出杀气,沉重地开口道:“恬恬是主动向我们联系的。她家境清寒,只好到声色场所打工赚取学费,是个极有上进心的女孩子。一个偶然的机会,让她听到了张某运毒的情报,她立刻知会我们。那次我们歼灭了张某的一条下线,可是却无法逮到他本人。她自告奋勇说要帮我们继续搜集情报的时候,我犹豫了很久,觉得不该让一名二十出头的女孩冒这样的危险,但她却坚持要这么做。”
懊恼地摇摇头。“我事后得知了她坚持的理由……她的父亲就是被毒品害到家财散尽、抛家弃子,最后横死街头的,所以她痛恨毒品如同痛恨不共戴天的杀父仇人,她恨不得能让姓张的那伙人全关进牢里,一辈子不能再出来。看在她这份『坚持』上,我让步了……是我间接害死她的!如果我没答应她就好了!”
不知该以什么言语,才能安慰程世庆,晓瑜词穷地伸手拍抚着好友颤抖的肩膀。
“……这是我的责任,我必须为恬恬逮捕到那群人。将他们绳之以法,是我能无愧于她的仅有道路,纵然是要拿我自己的命去换,我也会这么做的……”将脸埋在手心里,程世庆哽咽地说着。
晓瑜无助地看向秦日顺,以目光恳求他放过程世庆一马。她不忍好友如此痛苦,假使能为他做点什么,她都愿意帮忙的。
深锁着眉心,秦日顺为难地在心中叹息。原本他就不是个铁石心肠的人,亲耳听到这桩不该发生的惨剧内情后,他怎么会不同情、怎么会不惋惜、怎么会不悲伤呢?
问题在于……流于感情的程世庆,是不是正踏上一条冲动的不归路?
同样身为执法人员的一名成员,秦日顺了解受着法律约束的状况下,有其“执行任务”的极限。有时哪怕是“师出有名”,只要做出超过那范围、或是游走在边缘的行动,都会在事后饱受舆论攻击、谴责。绑手绑脚的规定里,往往造成许多令人扼腕,让歹徒钻漏洞、溜走的情形。
单是从程世庆不愿曝光这点,就可想而知他想采取的方式,有多接近“边缘”,甚至可能会越了界!
放了程世庆?这一点儿都不难,只要暂时丧失记忆就可以了。但这么做,就是帮了程世庆吗?或者恰巧相反地,是害他枉送另一条人命──他自己的命?
然而,他也做不到狠心阻止。一旦将今日所发生的事通报程世庆的上级,那么程世庆毫无疑问地会被调离此地、调离现职,再也不可能重返缉毒中心,更别提要为恬恬达成逮捕那些人的心愿了。
有什么方法能够两全其美呢?秦日顺绞尽了脑汁,总算觅得一个“勉强能接受”的解答。
把枪收回西装里,他走向程世庆与晓瑜。“把你的计划详细地说出来吧!”
程世庆缓缓地抬起头。
“多个人帮你,就像是多点保险在后,不是吗?你可能会嫌我这个『帮手』笨拙,但还请你多忍耐担待了。”伸出一手,秦日顺诚恳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