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现下的他,可说是一只脚跨回了岸上,这全都因为她。
“所以我说你欠我一条命。其实,我也是看人救,那地方连我也有点受不住,呵,谁让我喜欢你呢。”盯着他侧过的脸,微哂,但当目光又移到她正编着的发上,她又皱眉。
“你喜欢……我?”不觉,这令他惊喜,而他的胸臆也再度泛热。
“是啊,说来说去我还是喜欢你……自己绑的样式,因为我绑的好像差多了。”错开了话题,她将那纠结的发辫递到他面前。“呃……打死结了,要不要拿把剪刀剪下来?”
“这?”天,她就是有办法让他哭笑不得。瞪住那发与带缠成一气的发辫。
“嘻,我是做大事的人才,这种小事,不顺手,你看着办。”此刻自然是溜为上策!她一眨眼奔到了门边,可又不忘回头补上一句:“那鱼趁热吃,我再下船去看看有没有什么可以当晚膳的。”
不理身后人的抗议,苏映潮满脸轻松地溜出船舱。她似是爱上这种与他谈笑的感觉,那就跟在水底一样的惬意、自由。也许她以前不喜欢看到破仔的主人与人腻在一起,是因为吃味;不过,也有可能是因为自己未曾遇上喜欢的对象,所以不识个中滋味吧?
呵,如果这种生活可以一直持续下去,那该多好?也许,她连汉水都不想回去了。
“破破。”
低头。“我就晓得你有意见,不过如果我当真不回去,自然会放你回去,这样可好?”边走边拍着腰间竹篓。“而你回去之后,就跟你主子说,我呀……天涯逍遥去了!”
“破破破——”剧烈摇晃着。
“嘿,你还真麻烦耶,我不回去也不成,放你回去又不成,要不你是想让我……”
“苏姐姐。”当她踱下船时,遇上了初音,不过奇怪的是,她身边竟没跟人。
“焚雁小兄弟呢?怎不见人?”这么喊,很客气,因为他好像真的跟她八字不合。
“他有事,去忙了。”抬眼看着远处街道,有点担心他真会到茶楼去找那三人。这几天,老听他嚷着有人跟踪的。再回眸看住身边笑容堆满脸的苏映潮,她亦欣喜。“姐姐心情很好。”
“嗯,因为救了个人。”而且是她喜欢着的人。
“人?”眼底出现一丝疑惑,但也仅一瞬,便悄然拭去,换上平静。“姐姐救了他.但并未救全。”那日见她搀着他回来,固然有点意外,但,却不惊讶她真的办到了。
“未救全?什么意思?”这小泵娘话里总带玄机,连她都参不破。
“三魂救二魂,一魂仍缚在原处。”
“魂?”啧,这更深奥了。莫非她真是修练不足,就像破仔主人说的?
“此番你救他,他的运道便与你纠缠,这对你不顶好,你可知?”也许这属人界之事,所以她不懂。且她心眼未开,而心见即眼见,现下点明似乎无益处。
她搔搔头。“初音妹子,你……能不能说清楚点,姐姐笨,不明白。”
闻言,她将手牵上苏映潮,笑道:“你我的路不同,我属人,你属天,该知道时,便会知道。”
嗄?这说的……是天语吗?若是,叫天分不足的她怎解?
谈初音敛回手。“还有,听说这船明日返航,你还要跟吗?”她这一趟是跟着她来,如果她在这下船,那么她也就不搭船了。
“明日返航?谁说的,我怎不晓得?”那江重涛的身体未恢复,怎堪舟车劳顿,而且……也压根儿没听他说,莫非……
※※※
棒日凌晨,船果真起了锚,出了重庆府。而由于顺水船速快,过了夔门滟预堆,直下瞿塘、巫峡与西陵,返回荆湖北路也只用去一天不到的时间。该日傍晚,船又进入了洞庭夜宿。
船靠了岸,船夫们忙将绳索抛向湖边,他们穿梭船上船下,就像勤奋的蝼蚁,只是人人各自忙着,竟忘了那几天来皆会帮些小忙、凑凑热闹的人。
望住一片烟波浩水,独自坐在错坛上方的苏映潮已然失去了原有的喜悦,甚至话少得可以。
“明天到彭泽浔阳,咱们终于可以轻松了,头儿是不是又要过泽区到对岸景德去啊?”一名船夫从锚坛下方经过。
“该是吧,等他去一趟回来,又到了开船时间了。”他身边的人回答。“每回都是这样,应该也不会变。唉,日复一日喔,这就是江上生活,也不知道啥时才能攒到钱好讨个婆子。”
“婆子?哈哈哈,下辈子好了,谁肯嫁你这穷光蛋?咱们又不像头儿,早有人等着,哈哈!”
那豪爽的笑语萦绕在安静的湖面,荡呀荡地,最后好不容易进了苏映潮的耳里。
景德?有人等?可是人了她脑儿的,却只有这其中几字。他想要救的人,在景德吗?可那地方她从未去过、听过呀。想着想着,她心头抑不住微略的失落。
“我到茶楼找不着那三人,如果让我找着,一定问个清楚!”这时,又有人从下头经过,是仲孙焚雁,他似乎仍困扰着被人跟踪的问题。
“他们该无恶意,你别多心。”一道舒缓的嗓音飘出,自是谈初音。
“要我别多心,那是不可能的事!我心底晓得,他们是针对你而来。”一记重捶,让锚坛上头的人晓得他又在拿东西发泄脾气。
哀哉,这可怜的船,想必又多了枚掌印。苏映潮摇头叹气。
“针对我?我身上无值钱之物。”谈初音又说。
“但对我来说你很宝……”尾音收得急促。
他是想说她对他来说很宝贵吧?呵,这小子肯定在害臊,但话既出口,嘿嘿,肯定收不回。一整天下来,苏映潮好不容易牵了唇,这……还是那跟她犯冲的小子的功劳。
“我晓得你关心我。”
“晓得有什么用?”嗤了句。“总之他们再让我发现,我肯定不客气!”
好家伙,宝就是要这样护的!她在心底赞赏焚雁的气魄,可也相对地叹着自己的心事无人知晓,唉……
对着天边的夕阳兀自吁嗟半晌,下头无了人,她这才悄悄跃下锚坛,且到船舱里拎了两壶前几天打来让船夫们喂酒虫的小米酒,下了船去。
沿着湖岸走了半刻,她来到那块她与江重涛“袒程以对”的巨石前,跳上石,她盘腿而坐,开了其中一壶小米酒,嗅了嗅。
嗯……很呛,但味道香醇,喝了该没关系吧?她啜了口。“哇……辣唷!”那酒的劲道呛得她五官挤作一官,她煽了煽舌,并深吸一口微凉的湖风。“咳!”好像好多了,刚入口虽辣,但一下子原本灼热的喉与胃便开始变得暖烘烘。
“好,再喝。”又灌下第二、第三、第四口后,她不再觉得难以入口,反倒爱上那由暖到醺的感觉。呵……全身毛孔舒畅,莫怪乎天下酒客会这么多哩!
“破破!”这时玄龟吭声。
“嗯?你也要试?好吧,反正这酒也是水制的,你喝一点点该也不会造反。”她掀开篓盖,倾入一点点黄汤。
“破。”
“哈,旋龟也打嗝?”咧着一张小嘴,她开怀笑,但半刻,当她睇住身边的那处空荡,便不由地停顿了笑。这回,如果有他在该会更好,只是……他现在心里只担心着某人,而忘了她当初跟他说过,彭泽是她的终点站……
呵,虽然她并非真把彭泽当终点,但那江重涛却压根儿忘了明日到了那儿,有可能会少了一人。其实这只是小事,而她也不该这么别扭,这么在意,但……但是没被他重视的滋味,还真不有趣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