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平老爷的态度虽然客气,但老奴看得出来,他……似乎已经无法再接受延婚的安排,而且……”
“而且什么?”
“而且平老爷还提及了他和老爷的拜把之情,一时之间,老奴也不知道如何是好,而少爷您又不确定什么时候回庄……所以老奴才会擅作主张将实情告欣了老爷,没想到事情竟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老奴……老奴实在对不起老爷和少爷。”
说着说着,裴福一双瘦掌已捏得泛白。
听完裴福的话,裴颖风心里便有了底,他按了按老人单薄的肩,安慰道。
“福叔毋须自责,这事颖风自会拿捏,爹他可有为难你?”
“没有……”裴福摇头。此刻就算跟了多年的主子要赶他出庄,他也毫无怨言。
“当真没有?”
“没有,少爷。”
裴颖风明白,眼前的老好人即使真被他爹为难了,恐怕也不会承认。
“既然如此,福叔你跟我来。”于是他只好半命令地促着裴福进瞰远楼。
这时裴福禁不住着急了。
“少爷,您就先别进去了,老爷已经歇下,这事等过一阵子再谈会好些……”他急嚷。
“没关系,你随我来。”
被拉着进楼的裴福已然无法想象,接下来的场面将会有多糟糕--
***
“你这不孝子,今天若不给我个交代,看我怎么处置你!”
病榻中的裴天放仍不改暴烈的脾气,他一句句的斥骂声,硬是撼得屋震人惊。
而站在伉旁的裴二夫人李玉娘则惨白着一张素颜。
“老爷您别气,身子骨要紧,我想风儿这么做一定有他的道理。”她不住地抚着裴天放的胸口,深怕他一岔气,又给咳出血来。
一旁的裴福也忙着将责任往自己身上揽。
“老爷……您要怪就怪老奴吧!要不是老奴数度上平家延婚,平老爷他也就不会误会了……”
“任何人都别想再帮他说话,尤其是你!”裴天放一双怒眼活似烙铁般地瞪住裴福。“这件事若没人授意就不会有人去做,居然还瞒了我两次,这下可好,叫我拿什么脸去见我那拜把兄弟,你……你倒是给我说清楚,究竟是什么理由,让你非得去延婚不可?”
裴天放揪紧前襟,软身陷进竖起的靠枕内。他瞪住裴颖风,等他给自己一个满意的答复。
碍于他爹的病情,裴颖风舍弃了直言无隐的答案。他正努力想着一个能让所有人明白他的想法,同时又不至于让人听了气血沸腾的“适当”回复。
半晌,他说了。
“颖风认为近一、两年并非迎娶的适当时刻。”
“哦?”裴天放毫不采信。
裴颖风瞟了他爹一眼,又说:“庄内产业根基虽稳,但近来的扰价和劫马事件却惹得人心惶惶,若在这时办喜事,只会分散庄内应有的集聚和人力,所以我才会作了延婚的决定。”
虽然与心中想法彻底不符,但裴颖风仍说得句句有理,一旁,李玉娘忙不迭敲边鼓。
“是呀!老爷,风儿……说的极是,况且事关您和平家老爷的约定,我想风儿绝不会鲁莽行事的,你说是不是,福总管?”她朝裴福递了个眼神。
“呃……是……是呀!老爷,少爷他全是为了山庄着想,您别误会了。”
两人拼了命扮和事佬,可始终得不到炕上人的信赖。他自己的儿子有几斤几两重,他比谁都清楚。
裴天放在白头发下的褐眼,利如鹰隼,他早已看透裴颖风的想法。
“如你说的,近日庄务的确繁杂,但据我所知,山贼劫马和江南扰价两件事,如今不是已经解决就是暂时平息,所以……你休想拿这些借口来搪塞!”
闻言,裴颖风诧异的抬眼。早料中他会有这等反应,裴天放突然放声奸笑。
“惊讶你爹我何以得知扰价已经平息?”他得意闷笑。“别忘了,你还在襁褓时,我就已经打下山庄如今不倒的基础,你这小子想瞒我……哼!再过个十年吧!咳……”
一下子说了太多话,裴天放不由得岔了气,他突地急咳,李玉娘连忙端上茶让他顺气。
她拍着他的背,劝道:“老爷,这件事就等您舒坦些再谈也不迟呀!”
“等?”裴天放哼了一声。“说到等,我倒想问问这小子,究竟存心让平家姑娘等多久,或者是想把我气到无法管了,才算合了他的意!”
“老爷……”
“老爷,老奴不盼您原谅,只是这事少爷并非存心,您若真要怪,就怪……怪老奴好了。”
这下裴福算是求情求到底了,他频频叩头,只希望他的老主子能息怒。
可这些看在裴天放眼里,却无法不怒烧到心底。
“你们……你们两个全给我闭上嘴!谁要再敢帮腔,我就连那人一起砍了!”他耐不住烦,一声怒斥,手中的杯盘连带飞碎一地。
就在这掀顶巨响之后,裴颖风已不觉再有隐瞒的必要。
“爹,这事和其它人无关,您没必要迁怒,延婚的事全是因为我原本就没有成亲的打算,才会命令福叔上平家。”
“没有成亲的打算!”
“是。”
“这……这是什么意思?你不成亲,难道是想让咱们裴家绝后不成!”他面色铁青。
“我从未有娶妻之念,爹您应该不会完全不知,偏偏这婚约又订得早……”他顿了下,接道:“既然如此,为了不误了平家姑娘的终身,或许解了这场婚约会是最好的决定。”
“你--”裴天放不禁瞪大眼。他实在无法相信,他儿子真想说的竟是“解除婚约”四个字。他知道他不羁,可也没料到居然会严重到连妻室都不想娶。
“你……你这是存心想气死我才甘心,是不是?好……好,想解除婚约可以,不过要等你老子我死了再说!”
“老爷!”
李玉娘和裴福几乎是齐声惊呼,他们从没见过裴天放这么生气过。
但裴颖风却不受影响。
“颖风并非刻意让所有人不悦,只是娶妻的事,我应有自主的权利。”他心意已决。
这回裴天放怕是气炸了,他一拳抡向炕沿。“你这是暗示我多管闲事,没先问过你的意见就帮你订了亲是不?”
“爹--”
面对裴天放气急的指控,裴颖风纵使能谅解,也不免肃起脸来。
“怎么?被我说中了?你一定觉得我这上一代作主的婚约,是你风流快活的阻碍。”他存心激将。
然而裴颖风却出奇的冷静,他沉稳答道:“我从没这么想过,只要目前我真的无意娶妻;再说,平家姑娘才色兼备,一定少不了追求之人,倘若她已另有合适对象,那不正好成人之美?”
对于平颜,他已不复记忆,只知她幼时长得挺讨喜,在随他爹拜访平家那几次,他甚至还逗她逗上了瘾。
可是自他十五岁之后,他便逐渐投入山庄的贩马生意,平家他已不再涉足,对于他那末过门的妻室,也就逐渐淡忘。
直至三年前平颜及笄的那一天,裴家收到来自平家的问候……
“倘若没有,你当如何处理?是敲锣打鼓当街贩妻,还是索性让她为你守上一辈子?”此刻,裴天放已全凭一股怒气强撑住病弱的身体。
而一旁,李玉娘也实在不想看这父子俩再僵持于这个无法立即解决的问题,她又试着插口。
“风儿,你爹也有他的道理。女子最重三从四德,平姑娘自出娘胎就许给了你,又何来其它适合对象呢?”
她的一句话,让裴家父子对峙的气焰升至最高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