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举动当然逃不过秦世玉的“法眼”。事关的是煌辰月,他比较少兴致搅和——应该说,他原无意淌这浑水。谁叫老天让他知道了煌辰星竟与胡姬儿“相识在前”。
这事儿费了他一点工夫,不过好歹也让他拼凑一些梗概出来。
煌辰星原不是闲着没事忙,会做出那等不合常轨的事来的人。再瞧他对胡姬儿的入选虽有微词,却并未全力反对,岂不相当耐人寻味?
虽说是煌府在选亲,不过,他这个司坊令反正闲着没事做,就是有事也要推到一旁让旁人去做。
他还是与民分劳呀!与民分劳解忧嘛。
第一道试题是“帕子”。
每人白绢一块,参选的“秀女”必须在两个时辰内缝绣出一条帕子出来。
绣帕的图案不限,但超过时限的,则视同未能通关而被淘汰。
明显的,考的是“女红”。原也是姑娘家们必备的技艺,并未引起任何的异议。
胡姬儿却楞在那,至少呆了炷香头的时间。
她的位置有点偏,离看台相当远,根本是在棚子最后最偏旁的角落。她看不清台前的情况,乌压压的一片,倒是棚当中那一袭枫香暖色的窈窕身影惹眼得很,就是化成灰她也认真。
那就是那日笑她的那名丫鬟。
听左右传出的“窃窃私语”,那丫头据说是华侍郎府的丫鬟,叫秋香。说是丫鬟,但很得侍郎夫人的疼爱,夫人已将她收为义女。
除了那华秋香,场上尚有些赫赫有名的佳人才女。像是城北崔府的千金,东市有名的豆腐西施花惜语以及坊尹千金等等。
连坊尹千金都参选了?难怪冯婶婆会劝她不必白费力气。
“老虎儿!”蚊蚋般细的声音钻进她耳朵。
她四下张望,吃了一惊。四仔手脚趴地,硬从棚缝隙钻进棚子里。
“四仔……”
“嘘!”四仔匐匍在地上,赶忙叫她噤声,怕引起旁人注意。
胡姬儿瞧瞧左右,没人注意她这个不起眼的角色。
“你怎么跑来了?”胡姬儿蹲子,压低嗓子。“怎么知道我在这角落?”
“我不放心。”四仔也压低嗓子,两个人像作贼似鬼鬼祟祟。“花了我好大工夫才找着。情形如何了?老虎儿。”
正愁着的胡姬儿也不计较四仔老虎儿老虎儿的鬼叫,摇头说:“惨了。”
“考什么?”
“帕子。”
“啊!”四仔月兑口惨叫,连忙又捂住口。确定没暴露,才捏细了嗓子说:“怎么办?妳成吗?”
“我就是防着有这一招,所以……喏,你看!”胡姬儿得意的从怀里拉出一条手绢。“我特地拜托冯婶婆缝绣的。”
“就这个?”那手工粗糙不堪,纹理不够细密不说,线条也不够纤巧。
“不好吗?”
“不是我说,老虎儿,冯婶婆给妳的这玩意儿,人家煌府里用的抹布都比它精巧。”四仔愈看愈泄气。
“那该如何是好?”胡姬儿顿时没了主意。
四仔瞧瞧四周,两眼骨碌碌转了一转。
有了!
“老虎儿,妳在这等我,我去想办法。可记得要做做样子,别让人瞧出了破绽。”
“你有什么办法?”
四仔莫测高深一笑。“包在我身上就是。”一边往后爬了出去。
爬出棚子后,四仔草草拍掉身上的土尘,一路朝后院走去。好在他本来就干些跑腿的活儿,时而来来去去的,加上这会府里的人因着选亲的事忙上忙下的,没人留意他。他一下便溜到丫头们住的院子里。
“小春姐,碧月姐在不在?”院子里只有丫鬟小春在。
小春是地位比较低下的丫头,管主子房里清扫的事。趁机偷懒,听见叫唤,骇了一跳,看清是四仔,才松口气。
“是你啊,四仔,吓了我一跳!”小春拍拍胸口。“你找碧月做什么?”
“有点事。”四仔笑黏黏的。“小春姐,妳行行好,告诉我碧月姐在哪,我帮妳把清洁的活儿做了。”
“真的?”
“十足真金。”
“那好!”小春乐得偷得半日闲。“碧月这会在晓园子里,你上那儿找她去吧。”
后院很大,“晓园”里有亭有池,弱柳垂青,幽秘静谧。煌辰月特别爱待在亭子里,所以伺候他的碧月有事没事就督人把“晓园”打理妥当。
“谢谢小春姐。”
“不用谢了!别忘了帮我把活干了就是。”
“我知道!”
天天清、天天扫,就算一两天不清理,屋子也不会长霉。四仔嘴巴应归应,一离开了院子,便将允诺小春的事拋到脑后。
“碧月姐!”碧月果然在园子里。
一踏进园子,四仔打远便瞧见碧月。她坐在亭里,手上揽着月牙白的袍子,一手还拈着针线。
“四仔,你怎么来了?”
“我帮刘大叔送东西到后院,经过图子,见碧月姐在园子里,就进来打声招呼。”四仔说起谎气不喘脸不红。“碧月姐,妳在做什么?”
碧月微笑。“天气暖了,我在帮公子缝件轻薄的袍子。”
“妳好能干,碧月姐。”
碧月手巧,缝缝绣绣对她不是难事,也不是第一回听到称赞,所以只是微微又一笑,没说什么。
“碧月姐,我要有妳这样一位姐姐,不知该有多好!”四仔垂下眼,浓密的眼睫盖住平时滑溜的眸子,流露出几分艳羡与渴望。
“傻小子,你不都喊我一声姐姐,不都一样!”碧月看得不忍,将他拉到身前安慰他。
“妳不知道,碧月姐,我打小没……”好险!说得太顺,差点给说溜嘴。四仔紧急煞住,改口说:“我打小家里穷困,我娘作牛作马,没过过一天好日子,没用过一块象样的帕子。碧月姐,妳绣的那绢子好漂亮,我当是在哪家高贵的铺子里买的。我心里想,哪日我要攒够了银子,就替我娘买条像碧月姐缝绣的那么漂亮的帕子,我娘她一定会很高兴的!”仰起头,两眼汪汪的望着碧月,不知有多可怜。
碧月听了,大是不忍,模模四仔的头,从襟里取出条绣帕,说:“这你拿着,四仔,赶明儿让人带回去给你娘。这条帕子,我前些时才绣好的,不过用了一两次。难得你有这样的孝心,改天我再多绣几条帕子,让你带回去给你娘,也不必浪费钱到铺子买了。”
“这怎么行!碧月姐,我不能收!”四仔摇手推辞。
“怎么不行!这是碧月姐给你的,你当然可以收下。”
“可是……”
“别再可是了,快收下吧。”碧月坚持。
“妳对我实在太好了,碧月姐。”四仔抹着泪,泪光后,也不知是不是在偷笑。
“快别这么说。”碧月提着袖子替四仔擦掉泪。“你是男孩子吔,四仔,哭成这样被人见了会被笑话的。”
“我忍不住嘛。从没有人像碧月姐对我这么好!”
“小傻瓜,刘大叔不也对你很好?还有小春呢。”
“刘大叔和小春姐也都对我很好。”
“这不就是了!”
几滴眼泪就收了碧月的心和柔和的微笑。
出了园子,四仔忍不住吹声口哨,得意的把帕子揣进怀里。
算算时间,还有半个多时辰。他不敢多耽搁,匆匆走往前院。经过拱桥时,他心突然一动,想起什么似,拍了自己脑袋一下,又匆匆踅回后院,往厨房跑去。
既然会考“女红”,难保不会扯到厨艺。有道是“未雨绸缪”,还是先打点好比较妥当。
不管派不派得上用场,有备总是无患。
“刘大叔!”他一口气跑到厨院,大声叫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