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这么说,她也是一番好意,大家很久没见面了!”萧竹筠淡淡地说。
“好心个屁!她那是挖坑让你跳。”黎湘南知道她母亲绝不是心软,也不是烂好人;她想她母亲会接受邀请,大概是因为她父亲。尽避她母亲表现得骄傲,但她想,她母亲对她父亲大概还没死心;虽然那男人伤透她的心,又早已娶了个后妻。
“爸会去吗?”她想想又问。
她母亲迟疑一下,轻轻点头。
黎湘南轻轻一撇嘴,要笑不笑。
“我勸你还是早点死心吧!”她说:“看开一些!他连后妻都娶了,干嘛还对他那样恋恋不捨?我看你趁年轻赶快找个男人嫁了,别为他辜负青春。”
萧竹筠被女儿说中心思,微微羞红了脸;但她别过头,裝作没那回事。她理了理衣摆,然后抬头问:
“好吗?陪妈一起去?”
“算了吧!她煮的那种饭能吃吗?我看她一辈子没下过厨房。她煮出来的饭硬得要命,一粒在美国,一粒在日本;煎条鱼五马分尸,锅屑跟焦皮都分不清。我怕吃了闹肚子疼。”黎湘南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一迳地批评着。
萧竹筠明白女儿孤乖,但对她栩栩如生、帖切的形容感到好笑。她强忍住笑,淡淡说:
“湘南,你不该这样批评金阿姨。她是你的长辈,亲自下厨招待我们,你应该感激才对;再说,你想想自己,做家事的功夫也比她高明不到那里去。以后别随便出口批评别人。”
“那好,没我的事,我回房间了。”黎湘南挥个手掉头就走。
“湘南!”萧竹筠叉叫住她,没有再出口要求,但眼里的期待明显可读。
“算了!等我五分钟。”她匆匆丟下话,赤着脚跑回房间。
她没办法漠视她母亲那种近乎渴望的眼神。但她实在不懂,明明都已经离婚,为什么她母亲对她父亲仍那么依恋不捨?既然如此,当初就该死命坚持不离婚,不管什么面子或自尊。抱住了躯殼,就有留住心的可能;她母亲偏偏假骨硬,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结果求到了瓦再回过头来想念碎掉的玉,还裝作一副不在乎。
依她看,这根本是自作踐,莫名其妙的自尊心作祟。
***
为了省掉找停车位的不便,她们搭计程车过去。黎北潇早已到场等着她们。见到她们进来,先拉了黎湘南又亲又抱,然后才微笑朝萧竹筠点点头算是招呼。
黎太太袁丹美却避开了她们。黎湘南朝屋子随便扫了一眼。屋里除了他们,还有许多她不认识的男女。
那些人都是金玲瑜在社交场合所认识的人。金玲瑜喜欢社交生活,婚前就喜交际,婚后更是活跃。离了婚在公关公司任职更是没埋没她的才能,闪闪发耀像只花蝴蝶。
“湘南!”金玲瑜迎向她们过来。“女大十八变,才多久没见,你越变越标致了!”她假着笑,搂了搂黎湘南。黎湘南不经意地和她母亲交换一眼,甜着脸回答说:
“那里!阿姨才是越变越俏,啊娜多姿像个少女。我敢打赌,我们走在一起,大家一定会以为我们是姐妹。”
“喲!小丫头嘴巴越来越甜了!”金玲瑜笑得皱纹都出来了。
她又再跟她们寒暄一会,才扭着走开。黎湘南等她一走开,就收起笑脸说:
“还好,看这情形不必吃她亲自下厨的佳餚,虐待我的消化器官。看看这房子,还是跟以前一样没品味,白白槽塌了那些裝潢材料。”
“又在说谁的坏话了?嗯?我的小湘南!”黎北潇端着两杯鸡尾酒微笑走近。他把酒递给萧竹筠。
“你什么时候学了这偷听的习惯?”黎湘南橫了黎北潇一眼,口气和态度完全没有对父亲的尊敬。
“湘南!”萧竹筠轻斥了女儿一声;黎北潇却哈哈大笑,搂住黎湘南说:
“如果我不对,别生气;不过你那样说你玲姨,她听了会加速老化十岁。”
“她本来就不年轻了;不过徐娘半老,风韻犹存。”
黎北潇又哈哈大笑。
“湘南,你嘴巴越来越坏!你是不是也从心里偷偷骂我?”黎北潇全是笑意的眼不住地流连在黎湘南身上。
黎湘南凝目望着黎北潇,久久才轻笑说:
“你会担心我偷偷骂你吗?”
“当然,天底下所有的女人,我只怕你不理我。”黎北潇这些话说得很轻声,几乎是咬着黎湘南耳朵说的。“咱们两好久不见了,陪我到阳台散散心聊聊好吗?”
“什么叫‘好久不见’?我一星期前才和你见过面,两天前还和你通过电话呢。”黎湘南不领情说:“你还是陪妈好好聊聊吧!她为了见你,委屈地接受她讨厌的人的邀请。”
她原想藉此撮合她父母,谁知道她一转头,她母亲正和一位陌生男人有说有笑,根本没注意他们。她有些洩气,但是又无奈。黎北潇顽皮地眨眨眼说:
“我怎么看不出她有任何‘受委屈’的样子?不是我不陪她,只怕我现在过去了,反而破坏她的好兴致,你说是不是?”
“哼!那也还有一个美丽的后妻陪你啊!你不是带她来了?”黎湘南不悦地说。
“别这样,你知道我只想跟你在一起。”黎北潇央求着黎湘南说:“好不好?陪我到阳台透透气,这里头大吵了!”
他仰头将酒喝光,顺手将酒杯搁在酒柜上,搂着黎湘南走到阳台。他倚着阳台,让黎湘南可以舒适地依偎在他怀里;双手搂着她,下巴抵着她的乌云皓首。
“湘南,你喜不喜欢我?”黎北潇轻声问。
“喜欢,你是我的父亲。”黎湘南回答得很淡。
“那你爱不爱我?”黎北潇又问,看着黎湘南。
“爱!爱死了!”黎湘南口气有点嘲谑,但听不出是不是玩笑。
黎北潇瞇着眼笑,亲亲黎湘南的脸颊,满脸欢喜地说:
“湘南,搬来跟我一起住好吗?”
黎湘南抬头凝视了黎北潇好一会,轻轻摇头。
“你知道我不能的。”幽怨的口气,轻愁的脸庞,完全像个陷入某种苦恼的女人,而不是天真无虑的少女。
“为什么?你实在不必顾虑你妈--”
“我必须顾虑她!”黎湘南提高了声调打断黎北潇的话。“你已经拋弃她了,我怎么可以丟下她不管!”
“湘南!”黎北潇眼眸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
“你根本不该再结婚的。你并不爱那个女人,为什么要娶她?你喜欢女人,爱怎么荒唐,怎么花天酒地都可以,也尽可以随意追求你看上、喜爱的女人;但你实在不该再结婚的!”
“你不明白。我必须结婚。”黎北潇英俊的脸微微扭曲了一下。他抬高脸,不让黎湘南见到他的表情。
他之所以娶袁丹美是因为他必须结婚;因为是“必须”,所以娶婚的对象不管是谁;不管他爱不爱,任何女人都可以。
“为什么你必须结婚?”黎湘南不了解,恨恨说:“既然如此,你就不应该和妈离婚!这算什么理由嘛!”
“湘南,别再问了,我们的事你不明白。”黎北潇静静地看着黎湘南。
这是他心中最大的秘密。他目不转睛地看着黎湘南;出乎他预期的,黎湘南竟躲开他的眼光。
“湘南?”黎北潇轻声喊着黎湘南,声音有点顫。
“你是我父亲,我体內流有你的血。”黎湘南低头像是思量,而后迎视黎北潇;尽避背着光,眼瞳仍清澈见底。“也许在这世界上,你是唯一和我有如此血脈关系的人了。我爱你,你不该如此--”不该如此怎样?她没有把话说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