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楚君辞脾气再如何,却也从不对外人发火,且像今日这般形于外的怒气,还真是头一次见。
“君辞,你……”楚家宗主开口想说点什么。
冷冷地瞥来一眼,楚君辞嘴唇抿做一线,楚家宗主被瞪得闭上嘴,错愕得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这是怎么了,君辞和冬离两人……发生什么事了吗?楚家宗主询问地看向楚家其他人,众人齐齐对他摇了摇头,表示不知道。
楚君辞深呼一口气,她也不知自己为何看到冬离受伤会这么生气,看着冬离那几乎被砍掉的手臂,楚君辞眼前浮现出那日在抄手游廊下,冬离以血祭剑的模样。
冬离说他不懂剑,仁慈的道者身上也从不配剑,所以这双白皙干净的手上,从不沾染血腥。
但,他却会为了一把她弃之如废铁的剑让自己受伤。
楚君辞突然间明白什么,眼眸慢慢地眯起,手中握着的棉布不断地滴着红色的血水,“在你眼中,所看到的一切,都值得去保护,去尊敬,但这其中却不包括你自己,是不是?”
她的声音很轻,却夹着不可忽视的危险气息。
道者平静的灰眸明亮清澈,倒映着楚君辞的神情,而后冬离轻轻地动了下,额前的黑发半掩去他灰色的眼瞳,直到很久以后,楚君辞才知道这是冬离不想说话时会做的动作。
“不是。”冬离否定地回道。
楚君辞瞪着眼色淡然的冬离,手中的棉布巾被她狠狠地握了一下,浅红色的液体顺着指尖滴落,她不信冬离的回答,但她也知道现在不是纠缠的时候。
命人重新打来一盆清水,楚君辞快速地为冬离清理伤处,止血,包扎。
白色的布条一圈圈地缠上冬离的手臂,楚君辞缠得用力,须臾便看到有一点点血渗了出来,打结时又故意多用了两分力,终于满意地听到冬离发出极轻微的一道抽气声。
“不必道谢,我还有事请教道长,所以为了不担误我的时间,还请道长现在回房去休息。”楚君辞包扎好冬离的手臂,退开一步,在他开口前道。
“君宴,送冬离道长回房。”楚君辞唤来二弟,视线却定在冬离身上未曾移动。
冬离被她看得一阵无奈,终是绷不住冷静的面容,扯出抹苦笑。
被楚君宴满脸戏谑,他人满眼好奇的目光下,冬离被恭请回客房休息。
明明只不过是个才十六岁的少女,整个人却锋利得如一把出鞘的剑,生气时眼眸亮得炫目,出口的话也不容他人说不。
冬离边走边摇了摇头,灰色的眼瞳深处摊着一抹深沉,他与楚君辞,还是少碰面的好。
天空飘着细雪,院外不断有整齐划一的脚步声来来去去,小狐狸不知跑到哪里去了,藏云被冬离赶走了,整个小院里唯有风吹过窗户发出的呼啸声。
冬离将小红炉拿到内室,耐心地去门外积了干净的白雪,然后煮沸,一遍遍不厌其烦地泡茶,再一遍遍地倒掉。
茶香满室,氤氲着睡熟的楚君辞,炉火艳红,映着她苍白的脸。
冬离盯着楚君辞的脸,慢慢地扯出一抹苦涩、悲凉的浅笑。
由来情深,奈何缘浅。
简简单单的八个字,却是他与楚君辞两人最佳的写照。
第十二章道者无情
“小姐,按你的吩咐都弄好了。”楚府管家举着火把,站在楚君辞面前,身后跟着楚府的五六个护院。
楚君辞微点了点头,拉紧身上的披风,旋身欲带众人到下一个地方去,却猛地顿住脚步。
几步远的月洞门前,冬离一身白衣,拂尘搭在左肩上,静静地站在门口,无声地看着她。
眉梢霎时向上轻挑,唇角微勾,骄傲而矜持,十六岁的少女犹不懂何为内敛,“冬离道长好兴致,此时出来散步,不过可惜今晚是月晦,楚府中也没什么风景可看。”
“你在做什么?”冬离轻声问,他在房内看到这边有火光和交谈声,以防万一便过来看看。
楚君辞身后的楚府护院们手里均拿着五六把剑,冬离向他们方才活动的地方看去,只要眼力稍好的人,都会发现在假山与花草丛中闪过的一丝不同寻常的银芒。
略扫了一眼,确定非是自己多心,假山与花草丛中极隐蔽地藏着几把长剑,观察它们排列的顺序,冬离心中已有三分了然。
“做一件你绝不会赞同的事。”楚君辞微笑,笑容骄傲中带着淡淡对冬离的嘲讽。
“楚府中有众多武林人士保护。”冬离淡淡地道,已肯定楚君辞所做的事正如他心中所想。
她在布阵,以剑为阵。
如果此阵布得精密,可使楚府固若金汤,让来袭者有来无回。
想不到她还懂得奇门遁甲之术,灰色的眼瞳中有着赞赏以及更深沉复杂的神色。
“经昨夜一战,暂不说众人体力还未能恢复,其中受伤者也不在少数,楚府中如我这般不会武的妇孺何其多,如不设法自保,单靠外人搭救,或是……靠某一个人舍弃自我,而保全他人的做法又能保得了几人?”楚君辞盯着冬离的双眸,一字一字地道,每一句话都是说给眼前的男人听的。
站在楚君辞身后的总管及护院都感觉大小姐与冬离道长之间的气氛颇为诡异,紧绷阴沉中夹着一丝微妙,让他们有些不知所措,也不敢轻易打断两人的对话。
北风吹过,带来一股寒意,隆冬季节的深夜格外寒冷,护院手中的火把无声地晃动了几下,油料燃烧尽发出“滋”的一声轻响,冬离与楚君辞之间一时无言。
楚君辞说得没有错,就算他能保护楚府的人,但当强敌来袭时又能真正保得住几个,何况楚君辞做的事不管怎么想都是对的。
她要保护自己的家人,楚府的下人,要保护自己,也许想着保护他……这个完全不在乎自己生死的人。
心绪有一刹那的震动,这个聪慧而单纯、心地澄明的女子,就这样不加掩饰地将自己的心思摊在他眼前,清楚明白地告诉他,他所谓的大善是件可笑且没有必要的事,告诉他,没有人需要他以命去相救。
他可以重视世间任何的人、事、物,但也应同样珍视自己的性命,而非轻贱自己的生死。
怎会被一个小泵娘看透了心思呢?冬离在心里苦笑了下,唇角微不可察地轻扯了下,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忍不住想要扭头离开。
“那我就不打扰楚姑娘了。”
“慢着……”楚君辞唤住转身欲离开的冬离,眼中闪着炫目的晶亮,“冬离道长可有兴趣与我共同将剑阵布完?”
冬离微怔,侧身而立,眼中掠过丝疑问。
“道长是道家高人,当是从小学习奇门遁甲、五行数术,我只不过略懂皮毛,这剑阵御敌只可挡一时,目的则是希望能拖延出一点时间让人逃命罢了,若是道长能从旁指点一二,给楚府上下的人多争取一点时间,不知道长可否愿意相助?”楚君辞懒洋洋地道,眉梢向上挑出一抹轻傲,再如何谦逊的言词由她说来也失了原本的意味。
“请。”冬离右手握住拂尘,由左肩搭到右臂上,白灰相间的拂尘在风中轻扬,衬着主人的清濯风骨。
楚君辞兜在披风下长袖中的双手相互紧握了下,心,有瞬间的失序。
包也许早在这个人以血祭剑时她的心便已悸动了。
不过,她仍是不能接受他的“大善”,因为他的善中不包含他自己,一个道者可无心无欲无求,不为名为利为钱财所惑,但却不能连自己都舍去,那不是什么大道,那只是一种不顾关心他的人感受的自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