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她错了吧!可是共处了二十多年的岁月却不如一个认识未久的姑娘,这点叫她无法不生怨。
沈玉娘的傲气不许她低头,明知在这件事上的处理有欠公允,为人长辈的面子就是扯不下,坚持己见地错到底,因为她已经一无所有了。
无夫、无子、无地位,她还剩下什么呢?
“也许我的言词过於严厉,让你难受了,但请体谅我的心急如焚,口不择言,换成你心爱的人身陷险境,相信你会比我更著急。”
将心比心。这一番话说进她心坎里,缄默的沈玉娘为他近乎抱歉的言语平息了怒意,经历过丧子之痛的她知道何谓椎心刺骨,仿佛被硬生生的割去一块心头肉。
她不管了,由著他去,她已经管不用羽翼渐丰的大鹏鸟,他要高飞、他要展翅,不再是躺在床上起不了身的惨白少年。
这时,吓得手脚发冷的丫鬟小霜怕自己成为快活林野兽的食物,吞吞吐吐了老半天,为了自身的安危只好出卖伺候多年的小姐。
“……菊姑娘一直问我都不敢说,等著我提洗脸水的月红小姐等得不耐烦,就说……就说……”
“说什么?”
“她说想死就去快活林,它就位於柳月山庄的后山。”一口气说完,她心里还是担心得很,怕受责罚。
一个是二少爷,一个是表小姐,两人都是她的主人,她谁也得罪不起。
“杜月红,你有什么话要解释?”他会给她一次机会,算是回报姨娘对楚家的恩义。
“是我说的又如何,脚长在她身上我能要她不要去吗?既然我已经警告她快活林的危险性,她还执意要去与我何干?”
不知事态严重的杜月红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言语冷淡不复先前的故做娇态,生性的高傲是改变不了,她仍当自己是一位娇贵的大小姐,养尊处优的地位不会有所动摇。
“是吗?你真是太让我佩服了。”愚勇。“姨娘,一个月内安排她嫁人,不管嫁猪、嫁狗、嫁乞丐,一个月后我柳月山庄没有杜月红这个人。”
“什么?!”他要赶她走?!
震惊不已的姑侄睁大错愕的眼,表情木然的以为自己听错了,儿女婚事怎能仓卒行事,一个月内哪能找到什么好人家。
但转身离开的楚天魂充耳不闻杜月红尖嚷著说她死也不嫁,她才是柳月山庄的当家主母,他不能赶她走,她不嫁。
“西凤,东西准备齐了吗?”
一向乐天的苗女西凤一反常态地露出忧色,眉头都打了结,“准备好了,可是二少爷真要去快活林吗?”
“准备好就出发,多担搁一刻菊儿就多一分危险。”他没回答她的问话,举步向外走去。
“二少爷的身子骨承受得起吗?”她很烦恼该救的人没救著,得先抬他回来。
“西凤,你不去吗?”如果怕的话他不会勉强。
“去,二少爷休想丢下我,我早就想一探快活林的虚实……”啊!说溜嘴了。
西凤笑著捂著嘴,快步的跟在楚天魂左侧,和右侧背著乾粮、净水、火把等物品的游龙齐肩并进,不让他们有机会甩开她。
以前她当然不敢一个人乱闯,怕死在荒山无人掩埋,现在有人壮胆同行,她哪有可能不去。
快活林,我来了!她在心里高呼。
日不透光,夜无星辰。
迸木参天穿透云层,枝叶错杂交缠成一天幕,重重复重重的遮盖天与地的融合,树的顶端是一片灼灼烈日,叶的覆盖下暗沉无光。
虽然是日正当中、烈阳正炽,可一棵棵人抱的巨木却散发一股阴森之气,寒意透人、冰彻入骨,呼出的气息几乎凝化成冰。
暗石潜伏,磷光四起,仿佛鬼影幢幢附著每一棵树,死有不甘的躲在暗处窥伺,不知如何成佛的游离不去,徘徊在人间最阴寒之地。
快活林,活人不快活,三更阎王催,不留人到天明。
远处传来兽吼声,鸟雀绝迹,只有蛇盘粗干蜘蛛结网,满地的烂叶堆积已腐,发出一种足以致命的恶臭瘴气。
在这几乎看不见一尺以外的昏暗林间,两根照明的火把啪啪作响,燃烧出三个人的影子在地上拖行,其中一人的脚步较为沉重。
“二少爷,你还走得动吗?要不要让木头背你?”听他的喘息声越来越急促,西凤实在很担心。
“不用了,我还承受得住。”慢慢走不碍事,这林子的地形他最清楚。
其实他刚能下床时,父亲曾带他来过一次,以传承的方式将快活林的格局彻底讲解一番,以防有恶人强行入林破坏祖先刻意保护的林地。
人有一失必有一得,虽然他的筋骨不是练武奇才,但一目十行、过目不忘的能力却鲜少人能及,爹只要说过一遍他便牢记在心。
以前他不懂为什么要走三退一,行五让二,直到年岁渐长接触了奇门遁甲之术,他才恍然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而入林的方式只有历代庄主能得知,以父传子代代相传,直到传到他为止,至今已有一十八代,除了他和父亲以外,没人知道如何进入而不被困住。
“二少爷就别硬撑了,这里只有我和木头两个人,没人会嘲笑你中看不中用、虚有其表、泥糊的软骨……”
“西凤……”不该说的她不都全说了,还需要旁人奚落吗?
“干么,你这块木头除了力气大、会使剑外,我实在看不出你还有什么用处。”她嫌弃的一哼,以火把照出他诡异的脸。
“闭嘴。”吵。
“你敢叫我闭嘴,一天说不到十句话的冷面鬼该往城隍庙报到,免得你投胎转世的机会都慢人一步。”因为人家都说完了,他一句话还含在嘴里。
“西凤,你肩上有只虫。”这是他要说的话。
“什么,有虫?!”尖叫一声,她花容失色的僵直著身子不敢动。
苗人以养蛊居多,什么毒蝎、娱蚣、蜥蜴、毒蚊她都不放在眼里,甚至与鼠同屋她都不露惊色,唯独怕软趴趴的虫蠕。
而虫又是五毒之一,因此她是少数不养蛊害人的苗女,顶多捉几只蝎子、毒蚊来玩玩,一面对无足的虫她反而束手无策。
“我看错了,是一片枯叶。”光线微暗,他无法看得仔细。
“你……你这个木头人居然戏弄我!你……你……”气得说不出话来的西凤拍掉身上的叶子,怒气腾腾的瞪向火光下的他。
树影晃动、火炬炽炽,昏暗不明的林中照出扭曲的脸孔,游龙刚毅如石的方脸顿成魍魉山魈,阴森得令人心底生寒。
没有鸟叫声的林子真的很诡异,她听不到虫鸣蛙叫,反常地十分静谧,仿佛永无尽头的山林野石只有他们三个活人。
“好了,别再闹了,游龙的死脑筋还没灵活到可以捉弄你。”要不他早就看出她的心意,不会至今仍未开窍地在原地打转。
闻此言的游龙眉头微颦地看了主子一眼,不懂这句话是贬是褒。
“哼!这根木头只能当柴烧。”西凤的怒气来得快、去得也快,马上气消的看向楚天魂。“二少爷,你先休息一下吧!”
瞧他满头汗地老牛当车,让人看了不忍。
“再赶赶吧!我记得前方有潭小水池,菊儿若累了会到那里休息。”那是林中唯一的水源处。
一路来并未看见可疑之处,他相信她还活著。
记得?!“二少爷曾来过?”
不太可能吧!以他的状况根本走不到一半路,就会被狼群撕成碎片。
“嗯!”楚天魂笑得很淡,眉间有化不开的轻愁和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