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要说他真的讨厌她什么,岑子黎最讨厌的就是舒柏昀这种长篇大论的论点,这真的会惹恼他。
“我不接受妳的说法。”岑子黎断然地说。“妳还是得听我的,要不然──”
“不,这次你得听我的,听其他人的。”舒柏昀不容许他再次威胁她,语气笃定。“我们不要再见面,过了三个月之后,我保证我们会忘记对方。”
她的眼神冷静且疏离,她的说辞完全惹恼了他。她怎敢拒他于千里之外?岑子黎快被她的顽固给逼疯了,瞬间,他眼神突然恢复到冷硬冰封的状态。
“妳不值得我这样对妳。”他感叹地说。
舒柏昀没有回答,她选择沉默,只是眼神中充满哀伤。
面临分离的时刻,她最挂心的是她不曾好好感谢过他;她最后悔的是曾欺骗了他。他并非冷血无情,他有高尚的灵魂,或许不像应老先生所担忧的,他会善待像应可柔那样右耳失聪、内向自闭的女人。
岑子黎态度孤傲,字句夹带着无情的冰冷风暴说:
“我为什么要娶妳?妳一点优点都没有。妳不过就是一个喜欢卖弄聪明的啰嗦女人,我不觉得妳有哪一点足以吸引我,根本不需要三个月,只要三天我就可以忘了妳。”
突然被岑子黎贬得一文不值,舒柏昀知晓自己完全惹恼了他,她试着将悲伤的心情压抑下来,看了一眼手表,时间是晚间七点十五分三十八秒。她面无表情地说:
“从这一刻开始,我宣布舒柏昀和岑子黎解除婚约,两不相干。”
“该死!”她的宣布换来岑子黎的咒骂。“妳最好离开我的视线。”
舒柏昀有些难堪,什么话也没说便快速穿越马路,继续朝餐厅的方向走;而岑子黎则是怒气无处发泄,不自觉地握紧双拳,炽热的双眼凝视着她的背影愈走愈远,而她没有回头。
“该死的女人,她不值得。”岑子黎难抑狂暴的怒气,掉头离去。他发誓再也不要见到舒柏昀。
一路上,她警告自己绝对不要回头,一直走到觉得够远之后才突然停下来,不知道是恼怒还是悲伤,浓烈复杂的情感再也压抑不住,凶猛朝她袭击而来,彷佛迎面遭逢巨浪,她完全招架不住,只有灭顶。
等舒柏昀察觉,已是满脸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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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起来像是他在向妳求婚。”
岑子黎和舒柏昀没去那间她最喜欢的地中海餐厅用餐,她只好把餐厅预定的食物带去给巫心宁享用。
她们坐在巫心宁住处的沙发里吃晚餐,舒柏昀吃了最喜欢的西西里岛扁饼、普罗旺斯蔬菜和浓汤,以及用羊乳清酪和芝麻快炒的义大利饺子,还喝了龙舌兰烈酒;而巫心宁看着她哀伤莫名、郁郁不乐的模样,突然说出岑子黎其实是在向她求婚这样的话。
“不,他不是在向我求婚,他只是想找个人告诉他,娶我一点都不明智。”舒柏昀气呼呼地反驳。
“是妳拒绝他的,怎么反而在生气?”巫心宁完全不解。知道范廷桦隐瞒已婚身分时,都没见她这么怒气冲冲。
舒柏昀少见地发怒,是因为她觉得自尊心受伤。岑子黎刚才那些讥嘲的话语还深烙在她心底,她说给巫心宁听,巫心宁听完之后却忍不住笑了出来。
“他真的说妳啰嗦又爱卖弄聪明?”
舒柏昀斜睨她一眼,没好气地说:
“妳可不可以不要笑,站在我的立场安慰我一下。”
“我是很想安慰妳,不过,我也想提醒妳一下,妳喷了最喜欢的香水,又要带他去妳最喜欢的餐厅,妳知道这表示什么──”
“我知道。”舒柏昀的表情充满沮丧,诚实地说:“我无可救药的爱上他了。”
“妳知道就好。”巫心宁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肩膀,看着她大口喝掉烈酒,却迟迟不把酒杯放下,咬着玻璃杯缘,彷佛想把玻璃吞进去似的。
“爱上他真的有这么惨吗?”巫心宁好奇地问。
“难道妳都没有违背意志爱上不该爱的人?”舒柏昀反问。
“说的也是。这种经验在我身上也经常发生。”巫心宁嘿嘿干笑两声,喝着烈酒,完全没有不好意思的表情。
“最奇怪的是,他为什么非娶我不可?完全没有恋爱过程,彼此甚至不知道对方的兴趣,更别提他的家族还站在反对的立场,妳不觉得他很荒谬吗?”
“或许我们的总裁先生忙到没有时间谈恋爱,或者他是行动派的,直接跳过细节先结婚再说。”
“从现在这一刻起,他不再是我们的总裁先生。”舒柏昀纠正她的说法。
“那他是什么?”巫心宁看着她情绪激动的表情,笑着问:“路人甲吗?”
她仍然无法忘记岑子黎的眼神,那冰封在眼眸深处的流动情感。她仍然为他悸动,因而隐隐作痛。因为爱他超乎预期,却又突如其来的失去,说什么也无法轻易释怀。
“反正我失恋了。”舒柏昀忍住想哭的冲动。“所以我今晚有资格喝醉。”
“喂,是妳甩掉他的。”巫心宁抢过她的酒杯,阻止她。
“这妳就不懂了。他怀疑我接近他的目的,而他又不知道哪根筋不对劲,坚持不肯放手,他需要有人开他一枪点醒他,而我是最适合的人选。”
“但妳明明已经爱上他。”巫心宁觉得是舒柏昀惯常的理智在碍事。
“所以,我是自作自受。”
舒柏昀眼神迷蒙,宛若酒精让她染上一层灰雾。
她感到若有所失,心空荡荡,如在飓风中狂乱旋转,流失了生命中不该轻易放手、却不得不失去的爱。
第七章
艺术拥有治愈人心的力量,这个特点毋庸置疑。
大部分的人浏览艺术品,很少去注意背后艺术家的心酸。画出〈吶喊〉的孟克为精神崩溃所苦,曾接受电击治疗;画出巴黎〈可堂巷〉的尤德里罗曾严重酗酒,为戒酒所苦;纽西兰著名女作家珍奈.法兰姆年轻时曾精神崩溃自杀,被大学教授心理学的医生送进精神疗养院,在镇定剂尚未发明的年代,医生差一点对她施行“大脑前额叶切除”手术。
人类的大脑前额叶是最新演化的部分,其他哺乳动物并没有发展出这样的构造;它的功能主要是在建立人生目标与计画未来,切除脑前额叶的病患,虽然不再为生命感到痛苦疯狂,却会变成一个没有未来感的人。
失去人生目标等于切除一个人继续生存下去的动力。变成无痛无感,彷佛丧失了的灵魂,当时对付这些饱受精神所苦、濒临疯狂的病人,误判为一种有效的诊疗方式。直到后来研究发现,被切除前额叶病人的死亡率很高,以及会产生丧失灵魂的副作用,这才取消了这种将痛苦直接切除的荒谬方式。
痛苦和激情是生命不可缺的因子,它们不是促使你去创作艺术,就是吸引你去欣赏艺术。剩下的情绪,你要等时间流过抚平伤痛的绉褶,并且相信时间是一把神奇而有用的熨斗。
初秋的午后,舒柏昀独自坐在美术馆的长椅上,凝视墙上的画作,是台湾长期旅日的画家梧清秋的画作〈在公园的女人〉。
他也有一个悲伤的故事。
梧清秋老是画和他恋爱中的女人,他的画作刚好可以标明他的恋爱史。到达创作后期,他重复画着同一个女人,可以说她是他的挚爱。
传说女人原来是画商的情妇,她像在走高空钢索般危险地生活在两个男人之间,画家、画商和女人谱出一段复杂的三角恋情,最终的结局却是画家和女人因室内瓦斯外泄而双双死去;当时判断是意外,也有一说是殉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