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这一天,终于来了……她知道他迟早要立国后的,也早早预备迎接这一天,可没想到,真到了眼前,却如此震撼……
“恭喜圣上了。”她抿了抿干涩的唇,强颜笑道。
“恭喜?”他眉一挑,“你以为朕答应了?”
“怎么?”她一愣,“圣上……”
“你倒说说,跟南涵联姻,有什么好处?”他反问。
“南涵是强国,奴婢想不出有什么坏处……”她迟疑地道。
“南涵既是强国,为何要与我东楚贫弱之邦联姻?这其中的道理,你能猜到吗?”万俟侯涩笑道。
“圣上何必用贫弱两字来形容我国……”她听着心里益发难过。
“难道不贫?难道不弱吗?”他坦言道:“朕虽然身为一国之君,但从来不喜欢夸大其词,只实话实说。”
她心尖又是一震,良久无语。
是呵,这就是万俟侯与别的君王不同之处,没有好大喜功,没有自吹自擂,他总是残忍地承认自己的弱处,直视惨淡的现状。
东楚,曾经在沛公时代成为雄霸天下的强国,如今,随着连年的战争渐渐衰败下来,等到万俟侯继位,虽名为帝王,却只继承了一个烂摊子……他时常愁眉深锁,面色阴霾不语,正是为国为民担忧。
每当夜里,看见他坐在案前批阅奏折,劳心劳力至天明,她就心疼不已。
假如,她是一个男子,有满月复才华,她一定仿效史上名臣为他分忧,但求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真是痛恨自己不过是一个无知女子,爱惜他,却不能助他。
“圣上真娶了文敏公主,倒是幸事……”乔溪澈停顿,终于吐露这会让她撕心裂肺的话语。
是呵,为了国、为了他,她情愿他娶一个强势的国后,哪怕自己远远地退到他看不见的地方,流着泪给予沉默的祝福。
“你倒愿意让我娶一个完全不了解的妻子?”他忽然生了气,逼近一步,炯亮的目光盯着她,“如果我告诉你——我已经有了心上人,你怎么说?”
心上人?
她如同惊雷轰顶,瞬间傻了。这个消息,比起联姻,更让她胸中裂痛……
他有意中人了?到底是哪家幸运的闺女,能得到他如此垂青?她不羡慕逼婚的公主,却对这个未知的女子心生了一丝嫉妒。
心里像打翻了醋坛子,顿时,酸辣辣的。
“圣上打算如何?”半晌,她才听见自己微颤的声音虚弱的回答。
“我要娶她,立她为后。”万俟侯执着地道:“就算失去帝位,也不足惜。”
呵,好惊天动地的誓言!乔溪澈立在夜风中,久久不能动弹,不知因为被他的执拗而动容,还是为了自己不能言说的暗恋而神伤……
第2章(1)
“咳—咳—”
她听见自己的胸中有异样的声响,就算是清咳,也不似常人一般抒慰即止,反而越咳越上瘾,仿佛即使呕出心、呕出血,也不能罢休。
御医把着她的脉,神情益发凝重,半晌不语。
“胡大人,”乔溪澈忍不住问,“怎样?”
“乔姑娘……”胡御医犹豫地开口,“不瞒你说,有生之年,这病要根除,恐怕是难了。”
“是吗?”她酸楚一笑。
这样的结果,她早已料到,并不意外。如果上苍给子她的命运就是如此,她愿意认。
“还有……”胡御医欲言又止。
“胡大人有话直说。”
“实不相瞒,对女子而言,有两样东西最禁不得寒气,一是肺,一是宫巢。乔姑娘你那年落入湖中,伤了元气,恐怕这辈子难有子嗣了。”
她一怔,有什么湿漉漉的东西从眼眶中滴了出来。
泪吗?
一直强忍着,一直以为自己会抑住悲伤,没料到,临了还是破了功……她不想哭,但椎心刺骨的疼痛,让她不得不哭。
身为奴婢、罪臣之后,这辈子还奢望有什么好归宿吗?不,她从入宫那日起,就没想过还要嫁给谁……然而,然而,她仍旧哭了。
人的贪念实在可憎,她本以为安于现状,孰知只是假象与伪装,她,还是渴望十全十美的幸福。
“乔姑娘,不要伤心,”胡御医有些手足无措,试图安慰,“天下男子娶妻也并非一味追求子嗣,若遇得有缘人,两情相悦,白头偕老,也是有可能的。”
“胡大人,”强行止住泪,她面露微笑,“溪澈不过是一时伤感,过会就好的,让您见笑了。”
“真的?”他怀疑地看着她,“一切往宽处想,切勿绝望。”
“圣上该用晚膳了,澈溪得去御前伺候。胡大人请回吧。”起身谢过,不愿再做深谈。
她总是这样,习惯了隐藏自己的内心,逼迫自己刀枪不入,只做宫里一具风霜不倒的石像。
她这样的罪臣之女,理应这样生活吧?
辞别胡御医,披上厚厚衣衫,便往御书房去。她知道,假如自己不去催,那个为国为民日夜躁劳的君王,是不会离开御书房的。
从来只听说帝王逍遥,她没见过像他这样辛苦的。所谓生不逢时,谁让他继承的是一个烂摊子?人前风光,人后沥血。
自从昨日他对自己道明已有心上人后,她这一整天都像躲着他似的,不敢见。她觉得自己还没有收拾好心情给他祝福……此时此刻,日落西山,她从嫉妒中挣扎逃悦,再加上胡御医带来的绝望,让她终于能平静心绪前去见他。
不能给他国泰民安,甚至连子嗣也不能给他,她还奢望什么呢?唯有诚心为他祈祷,才是正确的作为。
“乔姑娘,圣上在太池湖边散步,不在御书房。”端了晚膳前去伺候,执事太监却如此说道。
她一愣,满月复诧异。
自他登基之后,从未有过散步休闲的时光,每日累了睡,睡了又累,今儿个这是怎么了?
乔溪澈抑住好奇,命人将膳食装入盒中,方便提携,一并带着前往那太池湖畔,寻觅他的踪影。
太池湖……呵,好熟悉的名字,但她入宫五年,却从不敢靠近它。因为,它蕴载了她太多恐怖的记忆。
那一个寒凉清晨,她就是掉在太池湖中,从此落下病谤。
今天,若非为了寻他,她绝不会再去的。
走到离湖不远处,她忽然停下脚步。这与她记忆中的太池有所不同,不知何时沿着湖畔搭起一个狭长的棚子,半人高矮,十数丈远,黑布遮盖,不知是何用途,在落日的余晖中,像一条蜿蜒的黑蛇,显得十分诡异。
她一眼便看到了万俟侯。
他正站在棚边,掀开那黑布在观察着什么,忽然绽眉微笑,似乎满含喜悦。
好久没见他如此舒展的容颜了,乔溪澈不禁有些激动。
他高兴,她比他还要高兴,虽然,她不知道他到底为什么高兴。
那棚中藏的是什么?但假使能让他微笑,又何必在乎是什么。
“圣上—”她轻轻地唤他,“该用晚膳了。”
他回眸,看见她立在不远处,微笑仍旧绽放。忽然,他意味深长地问:“还记得这是什么地方吗?”
“太池湖啊。”她回答。
“还记得五年前的一个清晨,这里发生过什么?”他似有话要说,却绕着弯,就是不肯直说。
“什么?”乔溪澈怔住,不敢相信他会主动揭开旧日创伤。
五年了,他们之间无所不谈,可是,从来没有提过太池、提过那个清晨……今天他是怎么了?
“那一年,你姑姑接你进宫玩,我骗你说,起雾的清晨,这湖畔会开满蓝色蔷薇。”他徐徐道。
“我上当了。”她浅笑接了下去道:“瞒着姑姑早早起来,想跟你看蔷薇,可惜这里什么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