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心思缜密复杂的他来说,单纯的纨绔子弟最好对付,把对方卖了,恐怕他还以为是占了便宜。
“然后呢?”
“他带我去了长春园。”
“长春园?”叶夫人激动得险些站起来。“那……你可见着咱们的大仇人了?”
“今天他应该在宫里,不过,见着了他的女儿。”
“哦?”
“原来曦福今天去见的,是他的女儿。”
怀烙……不知为何,一忆及这个名字,想到今天画舫之上,那个披着粉色面纱的女子,他的心就怦然直跳。
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仿佛前尘往事的记忆,冲击而来。
为什么会这样?他不懂,真的不懂……
其实,今天就算他猜不出那道谜题,也可以凭直觉知道,坐在中间的是她。
莫名其妙的对她有特殊的感应,哪怕两人只是第一次见面,而且还隔得那样遥远。
“曦福是雍正嫔妃的外甥,算起来,是那公主的表哥吧?”
“对,我听见她叫他表哥。”虽然素昧平生,但她今天的一语一笑,似乎都烙在他的心里,记得那样清楚明白。
“他们在长春园相会,是不是……”
“看样子,雍正有意要把女儿嫁给曦福,却又怕未来额附智慧不够,今天特意让他俩见面,出一道考题,考考曦福。”
她真会嫁给曦福吗?不知为何,当她说出拒绝之词,他心里似乎舒了一口气,仿佛不情愿世上任何一个男子与她那般牵扯……
“曦福去相亲,带你去干嘛?”叶夫人不解。
“他是想让我帮帮他。”
“结果呢?”
“那位公主看不上曦福,我帮也是白帮。”
“如此一来,曦福会不会迁怒于你?”她不免担心。
“放心吧,嫂嫂,曦福其实也不想娶她。今天相亲,不过是为了颜面而已。”
他该夸奖那个聪明的公主,顾及了曦福的颜面,却拒绝了这桩亲事。她……应该是一个善解人意的女孩吧?
“科举这事,你打算找曦福帮忙?”
“不错。”
“这么说,他同意了?”
“从长春园出来,他答应帮我,让我以他表弟的名义参加今年的京试。”他该庆幸,这个纨绔子弟还有一些义气,兑现了承诺。
“如此就好,”叶夫人露出舒展的笑容,“一旦你金榜题名,便可亲近雍正,伺机杀了他!”
最后几个字,说得深沉果敢,充满恨意。
没错,费了这许多工夫,就是为了这个目的——雍正是他们叶家最大的仇人,报仇,是他从十五岁开始就发誓要做的事。
十五岁之前,他跟着哥哥嫂嫂过着还算安宁的生活,虽然替汉人如今底下的地位感到愤恨,但反清复明之心却未曾萌动,一切,在那一晚,都变了。
那一晚,他听见轰然的撞门声,还有官差的喧嚣,兵戈的击碰,院中火把通明。然而,年少的他躺在被子里,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第二天,嫂嫂告诉他,哥哥被官府抓走了。
他的哥哥自幼饱读诗书,一向安守本分,他想不出什么理由他会惹上官非。可是,过没多久,他便看到了哥哥的尸体,身首异处,在菜市口示众三日,惨不忍睹……
为什么?那样老实的哥哥,却遭受了这样的变故?
原来,一切只因为一本书。
身为书商的哥哥,因为出售了一本《霍氏游记》而成为反清贼子,被斩首示众。
霍氏,名为霍顿,是一名西方的传教士,前明时期曾到过中原,所着游记记录了前明的繁华景象。
就是这样的一本书,一本山水杂记,一个外国人的客观描述,怎么就成了反清的罪证?
他不懂,他真的不懂。
他更不能理解的是,雍正在杀了他的哥哥之后,还诏告天下,说什么是‘从宽发落’——难道,没有满门抄斩,留了嫂嫂与他的活口,就是‘从宽’?
满人怎能这样无耻?明明是血腥的侩子手,却扮作仁慈的救世主。
从那一天起,他活着就只有一个目的——复仇。
为了复仇,他等待了七年。
她又做了那个梦。
梦中,她独自在黄泉路上等待,仿佛在等谁与她同行。然而,不见人来。
她不知道自己要等的是谁,只是模糊的知道,是一个男子。
他们说好一起投胎转世,凭着前世的印记相认,可是,他却失了约……
为什么?因为他临时变了心?
一忆起他,便有一种锥心刺骨的疼痛像剑一般鑚她的心底,生生世世也不能忘怀……可是,她依旧不知道他是谁。
“格格——”一双手推着她,耳边传来碧喜的声音。
她从沉睡中悠悠转醒,发现枕边湿哒哒的,似有落泪。
“格格,又做梦了?”碧喜十分镇定,马上掏出手帕,替她擦拭。
每一次,当她做梦,都会泪流满面,碧喜早已习惯了。
“什么时辰了?”怀烙叹一口气。
“午时刚过。”
怎么,只是午间小憩而已?
那个梦,让她都忘了时间,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格格,皇上传你去呢。”碧喜又道。
“皇阿玛?”怀烙有些诧异。
这个时候,雍正该忙着,与朝臣们议事都顾不过来了,怎么会要传她过去?
“皇上说什么了?”她忍不住追问。
“这个奴婢就不知了,反正挺奇怪的,不过听说今儿皇上兴致挺高。”
换了衣,梳了妆,敷上那张最厌恶的人皮,怀烙匆匆来到御书房。
太监却说,雍正此刻在院中赏花,约她湖边一见。
敝了,今天什么日子?皇阿玛是出了名的大忙人,自从登基后,她就不记得他赏过花。
穿过花径,果然见雍正不同以往的神清气爽,站在湖水边,难得的心旷神怡。
“给皇阿玛请安。”怀烙上前盈盈一拜。
“女儿啊,来得正好。”雍正笑眯眯的道:“听说他们在这湖里养了些俄罗斯的鱼,不知什么模样,待会儿正好钓一条上来尝尝鲜。”
“皇阿玛是想让孩儿钓吗?”她发现雍正手中并无鱼竿。
“你一个女孩子家,还是荡荡秋千、放放风筝吧,钓鱼这种事,是男人干的。”雍正却道。
“皇阿玛特意叫我来,就是为了看别人钓鱼?”看谁?只见这钓台之上,此刻就他们父女两个,外加一大群站得远远的太监宫女。
“呵呵,你可知道今年京试刚刚结束?”雍正转而问。
“知道啊,不过听说状元郎还没选出来,就等皇阿玛的殿试结束了。”怀烙心中一阵狐疑——干嘛忽然说起这个?
“今儿就是殿试的最后一场。”
“什么?那皇阿玛应该亲自督战才对吧?!”还有心情钓鱼。
“对啊,所以朕挑了这个地方。”雍正神秘的道。
“这儿?殿试?”她吓了一跳,“这儿无桌无椅、无笔无砚,怎么考试啊?”
“钓鱼啊,谁钓的最多谁就是今年的状元。”雍正一笑。
“皇阿玛……”她简直不敢相信。一向注重择良纳贤的父皇,居然会如此儿戏,“这……”
“觉得奇怪?”雍正自桌上拿起一只小小的罐子,递到她手中,“这里边释放了特殊香料的鱼饵,待会你看中了谁,就把这个给他,保证他能中状元。”
“我?”怀烙手一颤,差点将罐子打落在地。
她明白了,终于明白了……这哪里是选状元,分明是为了她挑女婿。
“皇阿玛,这不行……”她连忙拒绝。
“怎么?觉得皇阿玛徇私了?”雍正莞尔道:“你放心,今年挑出来参加殿试的青年才俊,个个都很出色,最后进入前三甲的人选,更是不分伯仲。皇阿玛看了他们的文章,觉得让谁当状元,都委屈了其余二人,所以想出了这个法子。一则可以让举棋不定的状元人选尘埃落定,二则也可以替我的宝贝女儿挑一个如意郎君。两全其美,何乐不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