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究竟会去哪里呢?回美国吗?可那已经没有她爸爸妈妈的等待,她怎么可能会选择那里?
深夜,他梦见第一次见面时的小拾翠,那样的羞怯惶恐,推著士杰的轮椅十分卖力又紧张,在餐桌上几乎把脸埋进碗里……
“拾翠——”他从叫喊中醒来,发现只是一场梦。
他想念起过去,等不及天亮,他匆匆收拾行囊,搭上第一班飞往台湾的飞机。
这些年,他在围棋界的努力已经足够了,那些名利的争夺原不是他喜欢围棋的来由,比起未来的十段赛,他反而挂心那个家乡的女孩。
他决定回台湾去。
屋子里,两名女子端坐在棋桌前,一位穿著黑色和服,睥睨的神情带点审视的味道,直盯著面前那盘棋,手还不住的摇著扇,似乎是想要藉此干扰对手。
另一位,一身雪白和服,裙摆上描绘著栩栩如生的樱花,腰上系著精致的红丝裹金的带子,头上的发髻梳整得完美,一根银簪子点缀乌黑,满是光华。
美,那白衣女子美得宛若天仙,瓜子脸白净无瑕,黛眉舒缓,双眼皮上描绘著银色的眼影,在一眨一眨之际,闪烁著一股光芒。高挺的鼻梁下,有著一张朱艳的美唇,抿著一抹淡笑,不经意的露出一排贝齿,煞是风情。
若不明说,任谁也不会料想到这个绝美的女子,竟然是当年在张家怯生羞怜的冯拾翠,那容貌实在差太多了!
瞧她,扶拉著和服的衣袖露出皓腕,纤纤玉指夹取一只棋子,姿态优雅的往棋盘上搁去,随即交错的安放在腿上,十足十的闺秀举止。
屋内因为这盘棋表面上虽是宁静和谐的气氛,在皮里阳秋间,却又透著浅著的杀气,一来一往的厮杀著对手的棋子。
霎时一股叫嚷惊扰了宁静,黑衣和服者蹙起了眉,手上的扇子摇得更不耐烦,白衣和服者,则是依然沉著入定,专注在棋盘上的提吃与围地。
“丽子、丽子——”秀子的声音从大门前就不断传来。
她拉起裙摆,飞快的奔向主屋,手中扬著来自台湾的信件。
打从丽子在日本住下的那一天开始,基於年纪相仿,身为女仆的她与丽子便成了莫逆之交。
虽然丽子是北川夫人姊姊的孙女,但是严厉的北川夫人可不会让丽子在这儿当个茶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大小姐,一样得跟著其他女仆分担家务,正因为如此,她就成了丽子的知交好友。
而丽子生命中最快乐的事情,就是接到来自台湾的信,她的快乐常常感染了身旁的她,是以她每日总是殷勤的查看屋外信箱的邮件。
“丽子,是台湾来信了。”秀子用著日文喳呼著。
兴奋的推开门,却发现北川夫人与丽子正双双跪坐在棋桌前,聚精会神的厮杀著,她赶紧捂住嘴巴,心中直叹:糟了!
丙不其然,北川阳子眼眸闪过一道凌厉的目光,手中掐夹的围棋子儿就这么朝嚷嚷的她扔了过去,气呼呼的直扇扇子。
“对不起,夫人。”秀子不敢伸手挡去,只有低头认错。
“行了,都别下了,这丫头吵死人了,扰了我下棋的兴致。”北川阳子对著北川丽子说。
后者浅浅一笑,知道这盘棋继续下去,姨婆只会损失惨重、溃不成军。既然她喊停了,身为晚辈也不好穷追猛打。
“是。”她恭敬的鞠躬致意,这才将盘起的腿伸展,离开棋桌。
一站定,她拢拢衣摆,面目娴静得像来自画中的美女。
整整十年了,她在日本的生活已经十年,这十年来她过得辛苦又紧凑,连停下喘息的时间都没有,每天都在家务的工作中与围棋的厮杀下接受指责、训斥,然后还要忍耐身上一刀一刀的刨割,才成就了今日容貌完美的她。
曾经她为了牙齿矫正,一口的牙几乎酸软得无法咀嚼进食,一度她以为自己会饿死在日本,没想到十个年头还是就这么撑了过来,如今想想,美丽的确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女乃女乃说的没错,姨婆的确能将她训练成一位迷人的女性,并且指导她成为棋艺出色的女棋士,从没没无名到今天成为八段的棋士,她的辛苦真的没有白费。
“丽子,是台湾来的信。”秀子压低音量开心的说。
欣喜的北川丽子还来不及接过,北川阳子睨了秀子一眼,霸道的把信抽起,迳自拆阅。
半晌,她口气低沉的说:“是时候了,这是台湾围棋名人赛的邀请函,你去收拾行囊吧!”随即将信扔给了北川丽子。
“姨婆?”她赶紧接住天女散花的信件。
“秀子,还不去帮忙,快帮丽子把东西收拾好。”北川阳子继而对她说:“东西收拾好,待会过来找我。”
“是。”北川丽子双手合拢,摆放在裙上鞠著躬。
一反常态,北川阳子神情肃穆的将扇子插在腰际,凝肃的踩著僵直步伐离开。
她还来不及说出诧异,秀子马上凑上前对著她问:“是谁寄的?我还以为是女乃女乃的来信,上面都写著R.O.C嘛!”
“不是,是台湾围棋名人赛寄来的邀请函,邀请我参加比赛。”
“丽子,你是不是要回台湾了?你还会回日本吗?我们不会以后都见不到彼此吧?”秀子赶紧问。
台湾,她想了十年的台湾,那里有太多叫人牵念不已的回忆,女乃女乃、阿错哥哥、士杰……只要是天丰棋院的一切,她都不曾忘记过。
这趟回去会短暂停留还是长住下来,她自己都没个准,怎么回答秀子的问题?
“秀子,只是一场围棋邀请赛,你多心了。”北川丽子笑著,率先回房去,秀子则紧跟在后。
踏出的脚步有著期待,她知道张错三年前就回台湾了,在日本的报纸上,她看到他的消息。
不过,他一定不清楚关於她的讯息,因为她已经彻底改变了,早已不是他印象中丑丑笨笨的小拾翠,而是围棋界的一员——北川丽子。
回到房里,她放肆的往床上一坐,不再拘谨的别扭。秀子则是拿出行李箱,开始帮她收拾行囊。
“丽子,是不是该准备礼物给女乃女乃?你这次回日本的时候,是不是就会把女乃女乃一块接过来?我真想要见到她老人家。”秀子想像著冯女乃女乃的模样,开心了起来。
“当然。女乃女乃老了,她辛苦一辈子,从没有好好享受过,我要接她到日本来养老,让她和姨婆见见面,两姊妹不知道多开心呢!”她拍著手,开心的计画著。
忽地从床上跳起,她打开衣橱里上锁的柜子,小心翼翼的取出棋盘和棋匣,那是阿错哥哥送她的礼物,时至今日,她仍保存得相当完好,平时压根舍不得拿出来用。
“秀子,帮我把这个也放进去,我要带著它一起到台湾。”
“你带这东西做啥?比赛的时候又派不上用场。”
“你别管,只管帮我放进去就好。”北川丽子的眼睛透出神秘的光彩。
就当两人一来一往的商讨著该带什么东西时,门外传来两声叩门声。
“请进。”她打开了门。
“丽子,夫人请你过去她房间。”
“我马上去。”女仆走后,北川丽子转身对秀子说:“我先出去,行李就麻烦你了。”
秀子拍拍胸,“包在我身上。”随即又喊,“等等。”她快步上前,帮忙她整理服装仪容,确定完美无瑕后,把扇子摆在她腰带上插好,“好了,这样才不会又把夫人气得七窍生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