截至目前为止,他人生最快乐的事情只有两样,一是跟阿龙随性放肆的玩乐,再不就是和拾翠下一盘荒唐的围棋,然后看著她窘困的面容发笑。
虽然他喜欢下棋,但是围棋的世界不容许他太过坦率,他只能沉潜自己的青春,用一种足以揣透对手心思的缜密,在回旋往覆中,与对手壁垒分明的厮杀,而且在争名升段的过程,围棋的艺术逐渐的发黄枯萎,只有人的斗争在铺陈著表象,与其如此,他宁可和拾翠玩著纯粹的黑白游戏。
她不聪明,对围棋的领悟似懂非懂的,但是他深刻的感觉到,她用一种艺术的型态在铺陈棋盘上的落点,有时是飞舞的鹤鸟,有时是单纯的几何图形延伸,有时,又像是清晨玫瑰花上的露水,点点散落,对弈终了,露水似的棋子儿在棋盘上一扫成空,唯独留下他的怀念。
几次夜晚,他与阿龙宣泄青春归来,长廊的台阶上坐著一个矮小的人影,用一种企盼的眼神等候他的归来,虽然他总告诉自己,拾翠不过是个妹妹,可内心又何尝不感到一阵温暖窃喜?
他以为这样的幸福会一直继续下去,然而,人生的璀璨终会晦暗沉寂,又何况是感情。
只怕,还是像青蛙入水般,徒留一阵涟漪……
张错一想到邵恩新吻她的画面,心就揪痛,痛得超乎他所能想像,只得拚命的加速甩开思绪,然而大雨再起,一滴雨水洒落他的眼,让他闭上了视线。
黑暗中,那画面一再的重演,他心一窒,高速下车身打滑,人就这么摔落地面拖行数十公尺。
黑暗来袭前,脑海中唯一挂念的,还是那个叫人错愕又失望的画面……
晚餐时分,张错缺席了,悦子美丽的身影落寞的离去,让冯拾翠跟著不安了起来。如果可以,她想跟阿错哥哥当面解释下午的意外。
一整晚,书本翻开又阖上,她没看进去几个字,倒是口中喃喃念著张错的名丰,终末,她实在隐忍不住这种等待,倏然抛下课本,决定等到他归来为止。
一推开房门,女乃女乃的声音从另一问房传来,“拾翠,这么晚了要去哪儿?”
“到前头的棋院走走,书念烦了,突然想下棋。”她撒谎道。
冯女乃女乃沉吟半晌,“早点回来,明天还要上学。”
“我知道了。”
匆匆一应,她踩著拖鞋,飞快的往张错回来会经过的方向奔去,一如往常的坐在长廊末端的阶梯,静静的等候。
她想要告诉他,她是喜欢他的,甚至是疯狂爱著他的,虽然她只是一个高一的女孩,但是爱情是不分年纪的,不是吗?
深夜,冯拾翠身子发凉,拚命的搓著双臂取暖,等待著的张错仍不见踪影,倒是张士杰操控著轮椅,缓缓的接近她。
“你说大哥今天会回来吗?”他突然说。
她心头一惊,连忙起身心虚的看著他。
“嗄……阿错哥哥,他、他还没回来吗?”冯拾翠心虚的说,随即扯出一抹笑,“我只是在欣赏月亮。”
“今晚的天空没有月亮,拾翠,别骗我了,我知道你在等大哥,我什么都知道的,只是我没说,因为大哥也需要保有他自己的秘密。”
“士杰……”她不知说什么好。
“我们一起等吧!两个人等总比一个人等好,至少有个伴。”张上杰一如往常的露出笑容。
“嗯。”她将他的轮椅推至台阶旁,两人一高一低的坐著,面对那堵围墙等候。
“悦子跟大哥的婚事其实还未定,我想或许是因为悦子喜欢大哥,央求藤田师父作主,藤田师父因膝下无子,向来宠爱他的侄女,爷爷在世时,他曾经以此为条件与祖父提过一回,只要婚事底定,他一定倾其全力助哥哥在日本围棋界扬名立万。”
她看著张士杰,一脸困惑。
“你一定想我为什么知道,”张世杰低头一笑,“爷爷很重视大哥的前途,但是我与爷爷却最有话聊,或许是家族重任的目标不在我身上,他反倒能够与我谈说一些事情。”
“张爷爷答应了吗?”
他摇摇头,“爷爷说,大哥的事情就得他自己作主,即便我的父母也不能干涉。”
冯拾翠心踏实了些,一切还未定,未定……
然而他们等了一夜,张错的身影始终没有出现,倒是深夜的一通电话带来了坏消息。
张错出车祸了。
第六章
知道张错受伤躺在医院,可冯拾翠却见不到他。因为方思咏的阻挠,她只能揪心的等待了一个礼拜。
早上从张士杰口中听闻张错今日出院,她一整天心不在焉的频频朝窗外望去。
钟声一响,她二话不说,抓起书包就住校门口冲去,连等待公车的耐心都没有,实在是因为放学人潮的公车拥挤不堪,她若想要搭车回棋院,大概会搞到天色昏暗。
一路狂奔,她还分心想著见面要说的话,想著张错的模样,思绪如潮不断纷拥而上。
好不容易奔进棋院,她连回房搁下书包的时间没有,就往大夥儿惯於聚集的房间奔去。
“阿错哥哥——”她心急的开口喊。
映入眼帘的是空荡荡的房间,没有她预想的情景,倒是有一个她不想见到的人,又这么阴魂不散的出现了。
啪的一掌,打得迅雷不及掩耳。
“跑什么跑?表哥已经够倒楣了,你这倒楣鬼可不可以不要喊他的名字?”方思咏一步跨了出来,身旁还有悦子。
“阿错哥哥回来了吗?”她只想知道他的下落。
“他在房间休……”悦子好意的想告诉她。
却被方思咏阻止,“别告诉她,她分明是个扫把星,那天我才告诉她,你跟表哥的好事,偏偏当天表哥就出意外,说不定她在背后干著扎小人的勾当。”
“思咏,不会的,大家都很关心阿错的伤势,我相信她也一样。”悦子的目光探进冯拾翠的眼眸。
“阿错哥哥他人可安好?”她问。
“很好,他现在就在长廊那边。”
“悦子?你干么告诉她!”方思咏抗议的跺脚。
“别这样,我们去收拾东西,走吧!思咏。”悦子拉著她离去。
冯拾翠心里是感激的,感激著悦子的宽容。
她赶紧绕过庭院来到长廊,远远的,张错的身影就这么伫立在面前,手中拄著拐杖,就这么看著远方。
“阿错哥哥?”她试探的唤。
他沉默得叫人难受,许久,他转身面对她,笑意盈盈,“放学了?趁你在,顺便向你告别。”
“告别?”她不可置信的问。
“嗯,明天我要到日本去了,带著我的未婚妻跟随藤田师父到日本。”
这句话像一颗威力十足的手榴弹,狠很的炸上她,把她的思绪炸得支离破碎。
“为什么?”
“为什么?”似是讶异她的问题,他扯著轻松的笑,“别忘了,我可是天丰棋院的继承人,唯有不断的挑战围棋赢得胜利,在日本围棋界占有一席之地,这样才能让天丰棋院声名远播。你不小了,这些该懂得的。”他的神情是疏离的高傲。
心一酸,顾不得许多,冯拾翠冲上前去,从身后紧紧的抱住他,“有什么方法才可以不让你走?我、我……我是那么的爱你!难道不能陪在你身边吗?”
张错任她这么哭喊著,许久,遂把手覆上她放在他腰际的手,使劲拉下,“我不喜欢人家这么抱我。”
“阿错哥哥,你别走好不好,我爱你,我一直都爱你——”
“别胡说,你这样叫恩新情何以堪?拾翠,你不适合天丰棋院的,我听冯女乃女乃说过,原本你梦想成为一位插画家,那回思咏毁损你的绘本让你伤心,而我就是不想扼杀你的梦想,才会又买那本绘本送你,毕竟人要追逐自己的梦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