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想着好笑,她跑得急了,冷不提防撞上迎面而来的一位大爷,那大爷的肚子肥大多肉,又将她弹回了两步。
“小畜牲!走路不长眼啊?!”
她头一抬,视线对上了那位怒气冲冲的大爷,不觉又倒退一步。
“你是……”那大爷一见这少年,愤怒的目光转为惊疑。
“有事吗?”她压低了嗓子,粗声粗气地问道。
“这位公子贵姓,您有姊妹吗?”大爷语气变得客气。
“哼,你什么人啊?”荆小田倨傲地仰起下巴,以鼻孔看人,其实是不想让他看清她的脸。“就算小爷我有姊妹,我有必要回答你吗?”
“在下是南坪的贩猪大王钟九财……”
“臭死了!”她捏住鼻子,又让声音变了个调。“没事碰到一个杀猪的,去去,别挡小爷的路。”
钟九财弯了腰退开,不敢再问。这位贵气小鲍子衣裳华丽,口气狂妄,目中无人,或许是哪家官贾的小霸王,他不敢得罪人,乖乖让路。
“太像了。”钟九财望着那大步走开的背影,仍是惊疑不定;突见小霸王一个转弯不见了,忙吩咐随从道:“快跟上,看他住哪里。”
清晨时分,码头聚满渔船,多数渔夫不想再花工夫进城卖鱼,就在岸边将鱼卖给熟识的鱼贩,一些大的鱼店进货多,会雇人挑鱼到城里去。
“今天就挑这一担。走快一点,鱼得趁新鲜。”鱼贩催道。
“是。”荆小田正要蹲下以肩膀扛起挑木,突然一个人抢先担了去,她急道:“喂!你怎么抢我的……”一看清来人,她顿时无语。
“大个子,我叫这位小扮挑鱼,你别抢他的活儿!”鱼贩也喊道。
“他是我乡下来的哥哥啦。”荆小田忙陪笑道。
荆大鹏穿起他的乞丐装,戴了破竹笠,脚踏草鞋,挑了一扁担的两篓鱼,那模样就是寻常的挑工,没人认得出他的真面目。
“担子还我啦。”她小声地喊道。
“不是叫你别来挑鱼了吗?”他冷冷地问道。
“有机会赚钱就赚喽。你不去衙门忙,来这儿打混啊?”
“我今早的任务就是巡视码头,天没亮就来了。我要是穿了公服来,那些诳工钱的、运私盐的、杀人逃亡的、喝酒打架的还敢出来吗!幸好一早无事,我现在回衙门,顺路帮你挑鱼到街上去。”
又是顺路。荆小田低头笑了。
“明天起,去扫我的屋子。”他又道。
“可是鱼……”
“鱼贩不缺挑工,我缺整理屋子的丫鬟,我会给你工钱。”
要是以前,她一定很高兴说声“谢谢八哥哥”就答应了;但是此刻,很多事情和感觉都变得不一样了,她犹豫着,一时无法回答。
“拿去。”他从口袋拿出一个鼓鼓的荷叶包。
“你吃了吗?”
“叫你拿去就拿去,话这么多。”
她握着荷叶包,感觉到里头包裹着的糯米饭热度,想必是他才从小贩那里买来的吧,这么大一个,够她吃两餐了。
两人没再多话,荆大鹏健步如飞,将她的鱼担子送到目的地。
她以为他要回衙门,他却带她来到一条小巷弄。这儿有条沟渠,活水清澈,哗啦啦奔流,带起了徐徐清风。
“休息一下。”他席地而坐,指了她手里的荷叶包。“还不吃?”
她坐下摊开荷叶,将糯米饭剥开一半,白白的热气登时腾冒了出来。
“好香!”她用力一嗅。“喏,一半给你。”
“你留着,我出门前就吃了,我饿肚子是没办法干活儿的。我真不知道有人竟然可以空着肚子去挑重物,不怕晕倒吗?”
她由他去唠叨,噙着微笑吃荷叶饭。
“你们四个吃东西,好像很喜欢分着吃。”
“兄弟姊妹,相亲相爱嘛。阿溜他们都还在长大,一定要多吃。”
“他们一直在长大,你让他们多吃,自个儿就少吃了。”
“填饱肚子就够了。”
他拿下竹笠,一牵动肩膀,便觉酸痛,于是反手用力抓捏着。
鱼篓子出乎他意料的重,结结实实、密密麻麻地迭了两篓子的鱼,她可以每天挑三回;她挑着鱼篓的重担,也挑着四姊弟妹的生活重担。
荆小田见他捏着肩膀,笑道:“挑不惯吧,你压伤了我可不管。老是这样突然冒出来,我还没问你,上次在古玩店,你怎么突然闯进来了?”
“阿义跑出来,说你被秦老板带走,我当然杀进去了。”
“只是进库房而已啊。”她失笑。“那你又为什么会守在外头?”
“阿义不是很可靠,上回南神庙保护不了小姐,这回跟你去秦记古玩,还没出门就脸色发白,我想想不对,还是得跟在后面瞧瞧。”
“阿义只是个做杂役的家仆,你要他保护人,强人所难嘛。”
“我没要他保护你,我不保护自己的探子,谁来保护。”
“你将我的本事看得忒小了。”
晨光中,她笑容亮丽,充满自信。是啊,她是个会拿花盆或琴砸人的凶婆娘,生闷气时还会踢他一脚,她的力气和脾气确是不容小觑——
他记起了那些与她有关的骗钱伤人案子,浮在嘴角的笑意顿时僵住。
还是问个明白吧,否则一直搁在心底,夜里做梦都会惊醒。
“喂,我问你,如果有路倒尸,衙门怎么处理?”
她突然冒出了奇怪的问题,他看她一眼,照实答来。
“仵作会去查验死因,如果是病死或意外,县衙就会公告让人认尸,没人认就由衙门安排下葬,如果是他杀,自然要查案了。”
“所以都会有记录?”
“你想问什么?”
“我捡到阿溜和毛球时,他们身边死了一个男人,流了好多血。”
“你没报官府?”他一颗心提了上来。
“我那时年纪小,又在深山里,怎会想到那边去。阿溜一直哭,毛球也哭,哭得都没力气了,我能做的就是赶快带他们离开山里,去找食物喂饱他们,所以我跟那个男人拜了拜,拿一些树叶、树枝遮了他。”
“阿溜他们知道吗?”
“不知道。我总想等阿溜长大了再说;而且他一直很介意爹娘丢弃他和妹妹,但那个男人很可能是他爹,是在不得已的情况下死掉的。”
“但也可能是拐走小孩的人贩子或仇家,或是他们根本就是山大王的孩子,半路出意外或被杀了。”荆大鹏推测着各种可能性。“所以阿溜和毛球可能是两家的孩子,不是亲兄妹。”
“这我都猜过。过了几个月后,我回去看,那尸体已经不见了。”
“嗯,可能有百姓报案,让衙门处理了,不然就让野兽啃得精光,或是大雨冲刷,将尸骨冲到山谷里。”
“这我也想过。”
“你该想的都想过了。”他嘴角一勾。“隔了这么多年,才想去查?”
“毕竟阿溜长大了,若能查出一点什么线索,或许能找回他的父母。就像七郎,他爹娘写下他的名字和老家,我想他父母也是很不得已,日子过不下去了才卖掉他,心里还是期待着七郎长大后,能回去故乡瞧瞧吧。如果阿溜和毛球真是被拐走的小孩,那更应该回去认祖归宗了。”
她将这些心事放在心底,翻来覆去好几年,面对着孩子又说不出口,如今说了出来,不觉轻吐了一口气,紧绷着的肩头也松了下来。
“幸好认识你,不然就等阿溜更大些,再叫他自己去查了。”
“好,我帮你查。”
“可我是在西丘县捡到阿溜他们的耶。”
“讲了老半天!”荆大鹏傻眼,本以为回衙门就能翻出当年的案卷帮她查个明白了。“我写封信给西丘的徐捕头,请他帮我查卷子,就八年前的十一、二月,顺便接下来的两年也一并查了,说不定后来有人在附近发现尸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