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看吗?”荆大鹏转向站在一边的阿溜。
“哼。”阿溜别过头。
“过来,踏我的手。”荆大鹏微蹲,双掌往上交迭举在月复前。
阿溜低下头,伸脚往地上踢了两下,毕竟孩子心性,按捺不住好奇心,再一踢,就转身跑了过来,左脚一蹬,右脚跳上他的大手掌,他随即提起力气将阿溜两脚举高,阿溜亦敏捷地以双手攀在墙边观看燕窝。
“呵……”当阿溜从大鹏捕头的手掌跳下来时,小大人的傲气不见了,而是转成了童稚的天真笑容。
“这是大鹏捕头送我们的大火腿喔。”小田趁机宣扬好人好事。
“哇!”孩子们欣喜大叫。
“火腿是熟的,阿溜你拿回去切下来就可以吃了。”
“不能吃。我们先吃包子,这要收起来。”阿溜像个大哥似地指示。
“好,我们等姊姊回家再吃。”毛球乖巧地回应。
“火腿拿回去后吊在梁上。”荆大鹏向阿溜说明:“免得被老鼠还是猫狗咬了。要吃的时候再拿下来切块,没吃完的仍然用油纸扎好,吊回梁上保存,你会做吧?”
“我都十一岁了。”阿溜又摆了脸色给他看。
十一岁?看起来好像还要再大些,或许是孤儿,不知道年纪吧。
“这包袱也拿回去。”小田手里还提着她的大包袱。“哎呀,太重了,我明天再拿回去。”
“包袱我背得动。”阿溜拽过大包袱,直接甩在背后。
“我们拿火腿喽。”七郎和毛球一起去搬大火腿。
“来。”小田笑道:“我们一起说,谢谢荆捕爷。”
“谢谢荆捕爷。”大家齐声道谢,连阿溜也说了。
荆大鹏灼身似的燥热感又出现了;他又没做什么,他只是借花献佛罢了。
他故意望向大街,挥挥手道:“好了好了,天黑了别在外头游荡,都回家去。”
“大鹏捕头,青山常在,绿水长流,咱后会有期!”毛球和七郎扬起憨甜的童嗓,笑呵呵地离开。
怎讲起江湖话来了!荆大鹏嘴角抽了下。若非这两个小的还抬着火腿,一定会摆出奇怪的招式来。呵,不用说,这一定是他们的好姊姊教的。
他转头看她,与她一起目送三个孩子消失在大街底的转角。
“我包袱里还有包子,给你当晚饭。你去刚才那间衙役休息的房间等我。”
“我晚上睡那里吗?”小田问道。
荆大鹏这才想到过夜的问题。他三天不在衙门,打算留下来翻翻卷子,陪兄弟们值夜,但又怕她溜走,自是要带在身边看紧她;然而哪有捕快不带“妹子”
回家,让她睡衙门的道理?况且他怕她再跟兄弟们多说一句话,又不知道要编出什么“荆家八哥哥和妹子”的故事来。
所以,他只能带她回住处睡。
可恼啊,今夜他真的要打地铺了。
第3章(1)
她有名有姓了。从昨天起,她叫做荆小田。
“您好,我姓荆,名小田,荆小田是也。”她向身边的男人抱拳作揖,煞有其事地道:“八哥哥,请多多指教。”
“不要叫我八哥哥。”荆大鹏一路板紧了脸孔。
“大鹏哥哥?”她见他不回应,又试问道:“大哥哥?鹏哥哥?荆哥哥?好哥哥?亲哥哥——”
“闭嘴!”
“哈!”荆小田乐得什么似的,蹦蹦跳跳地跑向前。“送给你一个现成的妹子,还能帮你查案,不高兴啊?反正这回办完事,咱也一拍两散,说好了你不能再找我麻烦喔。”
她依然穿着那袭略嫌单薄的蓝衫裙,挽了一个髻,权充是个已出嫁的小娘子;可她那副四处乱跳的野毛驴样,恐怕真娶了她的男人都要头痛吧。
她精神这么好,昨夜应该睡得很甜。算她懂事,拿了他屋里一张圈椅和两只凳子,拼凑在一起靠了墙就变成她的睡床;他扔了寒冬外出时才穿的皮裘给她当棉被,然后在自己的大床睡得安安稳稳。
昨天赶了一天的路,两人都累了,但他还是半夜醒来,偷看她一眼;说不上是怕她反悔偷跑,还是怕那件温暖到会冒汗的皮裘仍不够暖和。
当捕头当到把嫌犯带回家,还得伺候她吃睡,情势所逼,下不为例。
“记住我跟你说的重点,不准你乱说话。”他冷冷地提醒她。
“放心,我知道。”她递给他一根地上捡来的树枝。“快驼背。”
“我堂堂正正顶天立地的男儿,驼什么背?”
“你就是挺得像一根大柱子,一眼就被看穿是来问案的公人。喏,这树枝还挺结实的,给你撑着当拐杖,弯腰!”
为什么他要受她摆布啊?正想发作,她突然挽住他的手臂。
“相公……”她身子也贴上了他,大眼眨巴眨巴地看他。
是了,他现在是和“自家妹子荆小田”扮夫妻查案,他们是一对从乡间要到南坪的农家夫妇,路过石井镇,因为丈夫生病,不得不停下来歇息。
他换穿一袭旧布衫,头发也放了下来,披头散发像个鬼,一来稍微遮掩他的面目,免得被看过他的人认出,二来更像是生病没元气的庄稼汉。
进了石井镇大街,阎勇已先到来,他穿着公服,正在跟老百姓问话,目的是掩护他们,并且留在镇外等候其他兄弟的消息。
两人随意向阎勇看一眼,继续往镇里头走去。
“请问……”荆小田先向路人说话。
“没空。”路人快步走开。
“这位大婶……”她转向路边的菜摊子。
“我菜不卖你,你不是石井镇的人,怎跑来这里买菜?”
“我不买菜,我们是路过……怎不理人了?”她眼睁睁看卖菜大婶跑到后面小巷。“不顾你的摊子啦?我拿你一把菜喔。”
荆大鹏晃动一下勾着他右臂的小手,以示警告。
“哟,我是良家妇女,怎会偷菜呢。”荆小田故意说给他听,又向路人道:“这位大叔,借一步问话……那个婆婆……伯伯你……怎都跑了?”
大街上路人纷纷走避,好像将他们当成瘟神。
“我家相公偶感风寒,要找大夫看病,不然今天到不了南坪啊。”她泫然欲泣,哀切地拿袖子抹眼睛,小声地道:“快咳嗽。”
“咳。”
“相公啊,你这口痰得咳出来,这才舒心。”她说着就一掌用力往他背心拍去。“快咳呀,使劲一点咳!”
“咳咳咳!”他被她拍到岔了气,真的咳了好几声。
“哎哟,相公,你怎么了?”她惊慌不已,继续猛捶他,眼泪喷了出来。
“呜呜,你千万要撑住,不能丢下我啊,我一个弱女子孤苦伶仃,可是会被人欺负哇,到时候我随便找个男人倚靠,改嫁了你就不要怨我,呜呜!”
怎么办?他想笑。荆大鹏努力绷紧了嘴角。弱女子?被欺负?现在是谁欺负谁啊?他堂堂大捕头都被她打到说不出话来了。
“咳!咳咳!”他再也绷不住嘴角,索性藉咳嗽笑了出来。
经过这番惊天动地的哭诉,总算有人好心指了方向。
“那边药铺有大夫。”
她扶了他,哀怨地往前走,还不时抹抹他的背心,貌似十分关心他。
明知他俩是扮戏,她贴近他的右臂是为了低声交谈,而他也应该留心街上的动静,可他却有些分了神,总是感觉到右臂柔软的碰触。
“奇哉怪也,你看到了吗?”她小声地道。
“我弯腰驼背,只能看地下,我能看到什么?”他低头瞪她。
“这镇上没有年轻人,也没有小孩姑娘,都是些大娘和老伯。”
“还没出门吧。”
“不会的。市集热闹,大家都会出来逛逛,少年爱聚在一起吹牛皮,小孩会乱跑,而且小镇里的姑娘又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千金大小姐,她们也会出门看看针线花布顺便帮家里买一把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