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出手机,点出今天的行事历,唯一记载的行程不是回公司处理公事,而是“若屏”两个字。
拨了手机,启动了通往他那片广阔绿地的密码。
“呜喂咿……”好哀怨又好佣懒的回应声。
“萧若屏,起床了。”他不觉笑了,很想看到她窝在床上模到手机又躲进睡袋闭着眼睛讲电话的模样。
“吓!”那头的她显然被他吓到,声音变大:“你回来了?”
“昨天晚上。”
“德国好玩吗?有没有吃猪脚?”
“我直接从机场到人家企司,白天在厂房看生产线,不然就是开会谈条件,晚上住在小镇旅馆,跟张董讨论购并案到半夜,往返的乡间小路上只看到牛吃草,连一只猪都看不到,你要我去哪里吃猪脚?”
“哈哈哈!我请你吃万峦猪脚好了。”
一听到她标准的笑声,他的心情立刻从阴天变成艳阳高照的大晴天。
“生日快乐。”
“哈?”她的笑声戛然止住。“我生日又还没到。”声音变小了。
“星期三。听说谢宏道已经捷足先登,准备买蛋糕帮你庆生。”
“每年都这样啊,我会去宝叔那边大吃一顿。你怎么知道?”
“谢诗燕有找我去。”
“哼,你这个大忙人才没空,我也不稀罕你的大驾光临,蛋糕省下来我还可以多吃一块。”
“是的,可惜我没口福,星期一又要飞上海去看张董的工厂,星期六才会回来。”
“王大顾问,你忙你的,你的心意我收到了,谢谢啦。”
“所以今天我提早帮你庆生,请你吃顿饭。”
“呃……我、我我……啊,工厂那边有事……”
“现在时间十一点十分,我十二点去接你。”
“不要!来不及啦!”那声音惊慌极了。
“好,那就十二点零一分,我在巷口等你。”
***
这是约会吗?
萧若屏猛吞小馒头,她得嘴巴塞满东西才能阻止自己问出蠢问题。
好久没和王明瀚单独相处了。福星自去年底就订单满载,随着公司步入稳定的生产营运轨道,不知不觉在一月底结束了辅导合约;到了二月,她忙着发奖金过好年,他也一直很忙,一下子就到三月中旬了。
这期间她去听他的两回演讲,打过两次棒球,还有无数次的电话、传真、伊媚儿联络,多是谈论她的企管问题,偶尔聊点生活小事。
他会这么频繁和他的辅导客户联络吗?她想问他,话到嘴边又忍住,本能地再去夹小馒头。
“留两个给我,好吗?”他拿筷子挡住她。
“唔。”她收回筷子,很难得地低头忏悔,一笼小馒头被她嗑到剩两个,真是太超过了。
是什么时候恢复食欲的呢?犹记得爸爸住院过世那阵子,她怎样也吃不下,要不是下午总有面包供应,她恐怕早就虚月兑到去吊点滴了。
她食量大,他也不遑多让。以前看他吃便当或下午吃面包还感觉不出来,现在看他连吃了三碗饭,两个人几乎快扫光桌上的六菜一汤了。
或许,他们都是很拚的人,一定得补充热量才有力气继续战斗。
“喂,你都没时差?不用补眠哦?”再怎么拚,还是得睡饱啊。
“我是向阳植物,习惯生活在阳光下,天亮了就工作,要睡觉等天黑再说。”他一本正经地回答。
“你这么热爱工作,不是说要多待个两天,陪同张董参观汉诺威电脑展,了解资讯产业的情况,然后再一起过去上海吗?”
“我早就掌握资讯业的大方向,做足了功课,不然怎能帮张董评估这宗购并案?”他说得豪气。“不用去看了。”
那么,他是特地回台湾一趟了?
她不敢问。是又如何?说不定他还要忙其它事,她可别自作多情了。
她本以为要到三月底的演讲才会再见到他,这样突如其来约她出门,害她心头小鹿乱撞,也不早点讲,若她加班或有事,他岂不扑了空?
大概是小燕在暗中传递消息吧。这小表这边跟她说他没女朋友,又到那边说她找不到人嫁,她是吃饱太闲,改行当红娘吗!
脑袋蓦地燥热起来,目光抬起,落在那张专注吃饭的脸上。
还好,那道疤痕不明显,淡淡地,像一道岁月的痕迹,无言地游说他的过往,她竭力看了进去,想知道那是怎样的一个故事。
明明已经远离了崇拜偶像的少女情怀,又怎想盯着他不放呢?若说以前是肤浅地喜欢他的皮相,或是王子身分带给人的遐思,那么,如今她就是欣赏他的专业能力、工作态度、细腻心思以及那张教人想一看再看,有时霸气,有时幽默,有时浮现模不透笑意的成熟男人脸孔……
“你在看什么?”
“喔,樱花。”萧若屏处变不惊,往他身后指了过去。
王明瀚回头看。他们正在阳明山上的一间野菜餐厅吃饭,座位视野良好,从竹编的窗框望了出去,满山青绿之间,点缀着一丛丛粉红色的山樱花,有如淡淡地抹上柔和粉彩,美丽缤纷而不过度渲染。
他的目光放得好远、好远,看了好一会儿,这才转回身。
“那是山樱花,现在越来越多人种了。要不要去赏樱?”
结束午餐,他们再打包了两盒小馒头,开了车四处看樱花。
这趟出游很随兴,路上看到了樱花,便下车观赏,近距离接触那团团生长的花朵。他教她看吊钟似的花萼,分辨单瓣和重瓣,也看到令人惊艳的早熟小樱果;而在赏花胜地的后山公园裎,人比花多,他会绅士地扶一下她的肩头以避开碰撞,她则大方地和他聊天。
或许,她得保持呱噪谈话状态,这才不会让自己像个怀春少女胡思乱想;她聊福星今年度的展望,聊准备加强电脑化制程;他聊这趟德国之行,聊购并的复杂程序,聊呀聊,她又聊到了过年。
“我除夕去老师家,初一大家推了轮椅,带阿公出去晒太阳,阿公很高兴呢。初二我跟宝姨回娘家,住了两天。我每年过年都很热闹,你呢?大家族过年一定很多规矩了。”
“嗯。”
怎不说话了?萧若屏这时才想起,他总是不提自己的事。
车里有片刻的寂静,初春的阳光在窗外跳跃,却是跳不进他转为沉郁的瞳眸。
“我带你去看我小时候住的房子。”他忽然说。
车子弯进了一条小路,远离大马路的喧闹,弯弯曲曲开了许久,经过好几栋独门独院的大宅,这才停在一扇高耸的大铁门前面。
她下了车,从生锈的雕花栏杆问看了进去,里头是一栋老式的别墅,或许曾经豪华气派,但经岁月侵袭,白墙转为霉黑,墙角的青苔往上蔓延,纱窗破了,裁一块水果箱纸板封起,大门褪了原木颜色,陈旧斑驳。
看得出这房子还有人在整理,但也仅止于打扫干净,让像块荒地的院子不至于野草丛生,并没有整修成更适合居住的住宅。
“樱花枯了。”王明瀚走到她身边。
“那是樱花?”她望向围墙边。
开了花的樱花树她认得出来,满满一树的桃红或粉白;但那几棵树光秃秃的,只留下败坏颜色的枯枝,看起来死掉很久了。
“很多野生的山樱花不用人照顾,不也开得很好?”她问。
“水土不服吧。再怎么悉心照顾,也是勉强存活,一旦不再有人施肥除虫,就活不下去了。”
他有心事。她不知如何接话,伸手去模铁门,模下了一堆铁锈屑。
“这间别墅看起来挺大的,怎么不住了呢?”她又问。
他沉默。
算了。她低下头,轻踢脚下的泥土,真正感受到两人的隔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