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巧!”龚誉玺留着一把胡子,一头披肩长发,浑身充满了浪漫不羁的气息,也很热络地回握说:“吴副总跟我家小茜同公司?不好意思,小茜她换过好几个工作,我老是搞不清楚她在哪里上班,还请吴副总多多照顾我们小茜了。”
“当然当然。”吴嘉凯跟人家熟得像是老朋友似地。
“小茜,”跟她同年的“继母”走过来,很“亲切”、“慈祥”地笑说:“你好久没跟爸爸聚聚,我们晚上吃个饭。”
“我晚上有事。”龚茜倩并不讨厌爸爸的新太太,但也没办法装熟。
“怎么每次找你都有事?”龚誉玺脸色很不好看。“该不会是你妈知道我今天开画展,故意找你……”
“小茜大了。”年轻的龚夫人立刻打圆场,笑说:“她有自己的生活,我们就别打扰她了。”
“吴副总,我跟你说,”龚誉玺又说:“我们小茜的名字应该是龚茜茜,茜就是『茜袖香裙积泪痕』的茜,也是『茜纱窗下——”
“誉玺,好了。”龚夫人笑着打断他的话,说:“每回介绍小茜,你就要给人家上国文课,怕人家不知道你有深厚的国学素养吗?”
“总是要讲明白。”龚誉玺才不听劝,又继续当国文老师。“小茜的茜不是倩女幽魂的倩,这个倩太俗气。倩女,不就是美女?但美女有必要放在嘴上嚷嚷吗?真正的美女是看内涵的,就像我的画,深含隐喻……”
“啊?”吴嘉凯愣在原地,完全插不上话。
报茜倩任老爸去卖弄,周晓韵则是掩嘴偷笑,不大了解为何龚大师只要一介绍女儿,就得将“此茜非彼倩”说个明白不可。
画展入口处突然灯光大亮,好几个人拿相机、摄影机倒退着走了进来,镁光灯闪烁,朝即将进场的人物拍个下停。
“蒋琳来了,麻烦让一下,我要拍照。”
“蒋琳?”周晓韵脸色大变,下意识看了一眼吴嘉凯,立刻跑过去张望。“她怎么会来?我没寄她邀请函啊。”
十几个记者忙着拍照、递麦克风,全部围拢住镁光灯的焦点人物——穿着曲线毕露贴身小礼服的蒋琳。
“看画展是很好的心灵活动,”蒋琳对着镜头展现亮丽的笑容。“我修过艺术史,对现代艺术有深入的研究,以前也常去看画展。”
“画展很多,你怎会挑了这个画家来看?”
“这次是一位赞助画展的朋友介绍,主题刚好是我有兴趣的现代艺术,画作剖析人性,很有深度,请各位记者朋友也一起看吧。”
“蒋琳,你说的朋友,是不是吴氏家族的小开吴嘉凯?”记者的问题永远八卦。“上回你的『天堂情人』首映,有人看到他坐在观众席,也看到吴氏企业送的花篮,他是特地去帮你加油的吗?”
“那天来参加首映会的朋友很多,我感谢他们对我的支持和鼓励。”
“你上个月和吴嘉凯一起去香港玩,已经有结婚的计画了吗?”
“我们都很忙,还没计画结婚,谢谢各位。”蒋琳笑得十分优雅。
“蒋琳小姐,欢迎欢迎。”周晓韵声势汹汹地挤进记者群里,夺回主导权,称职地扮演她公关处长的角色。“各位记者朋友,请不要推挤。蒋小姐,你好,我代表主办单位介绍画家龚大师和你认识……”
明星,美女,画家,记者,当代画坛大师龚誉玺的画展开幕茶会热闹非凡;龚茜倩相信,有了蒋琳的加持,爸爸的名气又更上一层楼了。
她站在人群后面观看,发现蒋琳真的很漂亮,皮肤很好,眼睛很大,牙齿很白,头发很柔顺,身材很棒,说话也很得体;也许是她多心,但她就是觉得蒋琳讲话时似乎一直在搜寻吴嘉凯的踪迹。
“哪里有出口?”吴嘉凯突然问说。
“啊?不就前面……”意识到他在闪避两个女人,当然不可能让他从前面入口出去,便说:“后面有个安全门。”
“哪边?”
“这里。”这个展场她来过几次,热门熟路的。
她带路,被带路的他脚步更快,一来到角落不起眼的安全门,立刻推开,走进楼梯间,同时转头看她。
楼梯间隐隐有风,空气流动通畅,她没有犹豫,也跟着走了进去。
安全门掩上之前,她又回头看了一眼,只见展场那一端灯光明亮,继母挨在爸爸身边一起和蒋琳合照,所有的人笑得光明又灿烂。
年轻时的妈妈也曾经渴望过这样的光环,但妈妈“熬”了四年就宣告放弃,如今却让一位美术系助教不费吹灰之力、轻而易举得到。
为何世上总是充满了摆错时间和空间的爱情呢?
心情有如一圈又一圈无限回旋的楼梯,她不为父母感伤,倒庆幸自己够理智、够独立,从不陷入需得依赖他人才能找到自我价值的窘境。
走出阴暗的楼梯间,来到温暖的冬阳里,人群来来去去,悠哉游哉。
“副总,没事的话,那我走了。”她说完就走。
“抱歉,”吴嘉凯忙跟在她身后。“打扰你看画的兴致了。”
“无所谓,反正看不懂,我本来就要走了。”
“哈!你爸爸的画,你也看不懂?”吴嘉凯很高兴地说:“就说嘛,难怪我们家没人要来画展,看不懂还得装懂,假装自己很有气质。”
“唔。”
“吴氏企业赞助你爸爸画展,家族总得有人出面,我伯伯叔叔堂哥堂弟忙着赶场做选民服务,没人要来,推来推去,只好我来了。”吴嘉凯很克制地压下一个呵欠。“唉,好不容易有个放假日,可以睡个长长的午觉,却得出来做公关……咦,你背背包去哪儿玩?”
报茜倩实在很佩服他总是自说自话、拿自己开玩笑的本事,平日在公司,他也是如此带动气氛、与人为善、鼓舞士气、谈笑用兵,她真的很喜欢现在活泼有劲的工作环境。
然而在楼梯间抽菸的他,却是灰暗的、模糊的、陌生的……
“副总要回家休息了?”还是赶快摆月兑他吧。
“差不多。”吴嘉凯看了表,指向他停车场的宾士跑车。“谢谢你的帮忙,你要去哪里,我载你一程。”
“谢谢,不用了。”
“就当作我赔罪。”哔一声,吴嘉凯按下遥控锁,来到车边,拉开车门,礼貌地邀请她。“不管你去哪里,再远我都送。”
报茜倩看着他打开的右前方车门,人家副总大人都当泊车小弟帮她开门了,她若识相,好歹给他一个面子,随意让他载一程吧。
“再远都去?我要去大屯山耶。”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这是她单身女郎的美好假日,无论如何,她都不该多跟他相处片刻的。
“大屯山?阳明山再上去而已,当然去了。”吴嘉凯堆满了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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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有多久没上山看云、看树、看看好近好近、彷佛伸手可及的天空?
吴嘉凯站在停车场,燃起香菸,深深地吸入,再缓缓地吐出。
山上空气这么好,让他深感抽菸是一种罪过,但一察觉刚从另一部车下来的欧巴桑的瞪视,他还是皮皮地转个身,继续吞云吐雾。
没救了,不管走到哪里都被人讨厌。他知道翔飞很多人都在忍耐,再怎么讨厌他也得摆出谦卑笑脸,而在他卸下“吴嘉凯”这个身分时,没有利害关系的陌生人就“敢”肆无忌惮地讨厌他了。
烟雾团团锁住他的杂思,他懒得再想;今天他“意外”上山,就不想山下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