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草,婆婆妈妈们脸上浮现心照不宣的微笑,因为大家都吃过了。姑娘吃了,气血通顺,脸色红润;妇人吃了,功效相同,更能长保鱼水之欢,如鱼得水啊。
墙边一畦小圃,栽满了紫绿色的美人草,异香扑鼻,蜂蝶盘旋其上。
裴迁却被“姑儿山”三个字给震愣住了。
“对不起,大婶你刚才说的是,姑儿山?”他又问。
“就是啊,什么孤儿寡母的,这名字真晦气。大概刚开始,婆婆不想让太多人知道药草来源,这才随便编个名字,其实就是葫芦山啦。”
葫芦山,出城往西四十里,裴迁看过江汉城的地图,往西果然对了。
问题的根源还是在于管事婆婆,或许,他应该开门见山问清楚。
他踅回玉姑祠大堂,门帘掀动,老婆婆也正佝凄着背,走了出来。
一见那大大的个儿,老婆婆顿时气结心闷,她以为裴迁走了,这才出来,没想到他还赖着不走。他三天两头就来,一来就待上半天,他那么喜欢这里,她不如将玉姑祠转给他,请他来当庙公好了。
她赌着气,故意装作老眼昏花没看到他,迳自坐了下来。
“婆婆,您好,我来求签。”裴迁定上前问安,
“自取吧。”她懒得要他掷茭了。
裴迁取出一支竹签,仍是恭敬递上。
“麻烦婆婆解签诗。”
“我老了,看不见。”
“今我飘然走四方,去无所逐来无恋,得行固愿留不恶,每到有求神亦倦。”裴迁念了出来,一边留意管事婆婆的神情。
“这诗说得很明白。”老婆婆依然像一尊石像,只有皱瘪的嘴巴蠕动着,声音沙哑地道:“你要走就走,别老来这里求签,玉姑仙子倦了。”
“抱歉,在下得罪玉姑仙子了。”
“哪有那么多事情可以问签!去去,别再来。”老婆婆像是被他烦了,挥了挥没有灰尘的裙子,都还没坐热,站起来便往门帘走去。
“婆婆,我还想请教几件事……”裴迁忙道。
“没空。”
“我想捐一千两银子。”
“不收。”老婆婆右手掀帘,左手提起灰裙:心头怦怦跳,只想赶快进门,眼不见裴迁为净。
她跨门槛跨得急了,浑然不知她裙摆提得过高,露出脚底的红绣鞋。
红光一闪,裴迁心头大震,再看过去,只见蓝布门帘晃动,哪有那双亮红缎面绣花鞋。
他眼睛没有看花,他不但看到鞋面上头绽放的各色小花,甚至还能看到他歪斜的拙劣缝线。
可为何这双鞋会被老婆婆穿去了?他再也顾不得敬老尊贤,大手一掀,走进了外人不敢擅入的神秘房间。她曾说过,她住在神坛后头。
小小斗室里,一床,一桌,一椅,一柜,没有老婆婆,打开的窗户晃呀晃,隔着围墙,可以看到后头高耸的竹林,竹叶摇呀摇,不知是风吹叶动,抑或狐狸奔跑穿林而过。
老态龙锺的管事婆婆动作真快呀!他下定了决心,他要拿到这双绣花鞋,然后找到灵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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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姑仙子胡灵灵最近很忙,既要躲裴迁,又要操烦小弟的感情事,更糟糕的是,她的绣花鞋又不见了。
这双鞋她曾经穿了两年,后来发现鞋底有一点点磨损,她怕穿坏了鞋,遂将鞋子藏妥在她的乾草窝里,没想到被小弟顺手牵羊借给曲柔,她花了一番功夫取回来之后,便又重新穿在脚上,这样就不怕丢了吧。
每天穿的结果就是容易弄脏,弄脏了她心疼,即使忙得不可开交,她也要抽空仔细洗刷乾净,放在桌上晾乾。
她才出去一晚,收回地府逃出的最后一只小表,鞋子竟然不见了!
房间就这么小,她找了又找,还找到外面的神坛,那双鞋就这样平空消失,即便她穷尽镑式法力,也看不到鞋子的去向。
她闷了好几天,无心打理玉姑祠,就坐在她管事婆婆的椅子上,紧盯每一个进来的婆婆大婶姑娘姐姐妹妹的裙底,看谁好大的胆子,竟敢偷拿玉姑仙子的宝贝鞋子!
她的灵眼瞪到酸疼,鞋子还是杳杳无踪,忽然,她顿悟了。
她给自己一个很好的解释,这双鞋是她的心魔,里头有她对一个世间男子难以磨灭的牵念,鞋丢了,也将牵念丢了。
太好了!她简直要欢声雷动,终于不知道第几回甩掉裴迁了!
甩掉了!她不但去除挡路的石头,还能有所领悟,果然具有仙性。
今天,她这只大仙追到姑儿山,因为,小弟和曲柔又在一起了。
恨铁不成钢,她恨小弟不成仙,明明成仙是那么美好的事,小弟偏偏执意为人,她不断教训他,他也不断反驳她,正在唇枪舌战时——
“灵灵,你一定要拆散他们吗?”低嗓沉稳,略为激动。
挡路的石头竟然来了!她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霎时,她浑身僵直,忽冷,忽热,晕眩,眼茫,气喘:心悸,耳鸣,头疼,肚子痛,骨头酸……反正全身都不对劲。
再看他拿出绣花鞋,她这才明白,她着了他的道了。
她早该知道,若他仍保有记忆的话,一定早就怀疑了,可她还是想不透,她的法术怎会不灵?这实在太伤她五百年道行的狐仙名号了。
再瞧瞧,现在怎么了?小弟和他聊得好不热络,他还讲了除夕夜缝绣花鞋的故事,听得那软心肠的曲柔感动得哭了哟。
大个儿说起故事来不是只会让人打瞌睡吗?她好恼他说出他们的事,只好直瞅树洞里的松鼠窝,松鼠吱吱叫,好奇地看她;她瞪了回去,要它别看好戏,可松鼠还唤来它老婆,一起歪头看着她。
要看就看吧!她瞄向他六年如一日的穿着,灰衣、包袱、长剑……好像有些什么不一样了?神情似乎更沧桑些,瞳眸似乎更幽邃些,里头透出深沉的孤独与寂寞……她心一扯,立即栘开视线。
既然他想起来了,又寻着了她,她就得做一个结束。
“你知道,我是狐仙。”她面对他,摆出冷漠的脸色。
“是的,我知道。”
“我要修行,不谈情爱。”
“我只是想再见你一面。”
“好,看完了,你可以走了。”她抢上前,夺下他手里拿的绣鞋。
好痛!鞋子里藏了刀还是火呀?刺灼得她只能立刻丢掉鞋子。
她慌张地往右手看去,只见掌心印着一个奇怪的符号,有如一轮熊熊燃烧的红日,且那把火烧进了她的肌肤,瞬间就消失于无形。
她的手心仍然白里透红,没有伤口,然而一股麻痛感却迅速地扩散开来,从手掌到手臂,随着血流的周转,她全身立时虚软,倒了下来。
“你!”她急得大叫道:“裴迁,你做什么?”
“这只是暂时制住你的法力而已。”裴迁乎一揽,抱住她的身子,望向急忙奔跑过来的石伯乐和曲柔,沉声道:“这是我好不容易求来的符,你们放心,我爱灵灵,绝不会伤害灵灵,我只是要还她一件东西。”
我爱灵灵!她卧在熟悉的温热胸膛里:心跳暂停了。
六年来的坚持,顿时变成梦幻泡影……不,她都能坚持以老婆婆的面目出现,不让他瞧得庐山真面目,她是心如止水、不动如山、难以撼摇的狐仙,她有高远的目标,绝不贪恋区区一个男人的怀抱!
“裴迁,我又没借你东西……”她借啥给他了?碗?筷?针?线?她的心突然被猛撞了一下,既然他想起了。“难道……你知道了?”
“是你的,就该还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