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停伫在御书房前的莲花池,视线凝定莲叶间滚动的水珠。
水珠颗颗晶莹,叶片承载不住,很快就滴落水面,溅起圈圈涟漪,一只乌龟爬动四脚游过,划破了荡过心湖的浪纹。
“大哥,又两株新植的九曲莲被移走了。”端木骅出现在他身边。
“她还真的养出兴趣来了。”端木骥没有转头,只是望着那只不知世事的悠哉乌龟。“听说最近宫中常常吃莲藕,皇上下午就喝了莲子汤。”
“既然投其所好,为什么不直接进献到人家的宫里?”端木骅板着一张跟他大哥有得比的冷脸孔,很下悦地道:“还要我半夜模黑偷栽花!我可是禁卫罩统领,不是花匠。”
“秋天了,莲花大概不开花了,不会再劳烦你了。”
“我要忍受你到什么时候啊!”端木骅语气强硬,表情却是莫可奈何极了。“阿骝被罚俸,我要做苦工,到底你还是不是我们的大哥?”
“很不幸的,我正是你们的大哥。”端木骥笑意盎然。
“快天黑了,今晚我值勤。”端木骅瞪眼,直接赶人。“你要嘛快快出宫门,还是要我送几块面饼到勤政阁去?”
“我哪儿都不去。”端木骥直接走进御书房。
想不到二弟一来,倒激得他蹦进这个犹豫是否该进来的地方。
饼去,他要来就来了,甚至还会刻意选在皇上结束课程时来到,美其名是问候皇上功课,实际上是想来“逗”“斗”那颗小豆子……
不是每一个“宫女”都可以带回家的。自从父亲给他一句暗示性十足的警告后,他竟然却步了,刻意避开她了。
呵!他在怕什么?是父亲多虑了。放心!他自知分际,绝不会做出惊世骇俗到连自己都不能接受的违背伦常之事。
他只是想……呃……好久不见了,想看看咱们的小太后罢了……
藏书楼廊前,宝贵和太监早就听到他的说话声音了,正战战兢兢地候立一旁。他大摇大摆走了过去,待一踏进藏书楼大门,脚步却放轻了。
浓厚的陈年书纸味道扑鼻而来,这里摆放了几十万册的书籍,穷一生之精力都未必能看得完;足有两人之高的厚重书架给予人极大的压迫感,可却有人乐在其中,宁可躲在里头不出来。
她应该在楼上。他悄悄地拾级而上。他检视过她看过的书架,知道她爱看方志,像是县志、府志,一本捧来就可以看上好几天。他翻阅她看过的方志,实在不明白这种记载地方的地理、农产、气候、官民等琐碎事物的册子有什么好看的。
穿过重重遮蔽光线的巨大书架,他心脏突地一跳,就看到一只坐在地上披头散发的小表……
真是见鬼了!端木骥哑然失笑。她下坐在专供阅书的桌前,却是盘腿坐在窗边,就着渐渐西斜的光线,很努力地抱书啃读。
日光打在她披垂而下的黑发,映出亮丽的乌金光芒,那张认真的小脸也罩在光线里,闪动着诱人的粉红色泽;嫣红小嘴嚅嚅而动,似是诵念书上文字,右手无意识地把玩放置裙间的簪子,突然眼睛一亮,拿了簪子就要去蘸摆放旁边的砚台,忽而发现拿错了,忙吐舌一笑,这才换了毛笔,趴到地上去写字。
端木骥屏住呼吸,抑下突如其来的狂乱心跳。他不得不承认,他的老祖宗的确是一个很可爱的小泵娘,他很不想再看到她盘上老气的宫髻,而是想看她那头乌溜溜的年轻黑发扎起飞扬的辫子,或是簪上艳丽动人的红花。她的美是青春活泼的,应该是在阳光下奔放纵笑的,而不是藏在这个幽暗的藏书楼里……
懊离开了。他别过脸,可身子却定在原处,完全不愿移动。他猛地握紧了拳头,只好再将视线移回那张专注看书写字的小脸。
只愿时光停留,不忍离去……
***独家制作***bbs.***
“天幕山高三千尺,上产雪莲,其状如平地莲花,色白或红,花大如碗,大可一尺,长茎直立,根部肥大……”
谈豆豆照着天幕县志的记载,拿笔在纸上描绘出雪莲的样子,画着画着,脖子压得有些酸了,便抬起头来转动头颅。
转了两圈,竟感到晕眩,她忙闭起眼睛,休息片刻。
再睁眼,只见眼前的书架像一座座高耸的楼阁,密密排迭而去,一重又一重,挡住了四周窗边的光线,数以万计的书籍静静躺着,若无人去翻阅,便是一百年、两百年躺在那儿,美其名是为了维护皇室藏书,不能轻易让外人进入翻阅破坏,其实却是让书本孤寂地睡着,没有机会展现出字里行间多彩多姿、充满生命力的丰富内容。
好安静。她扫视庞大的书架,心底涌起一股惯有的莫名恐慌……她立刻用力摇头;太阳快下山了,她得争取最后的光阴。
再看她画的那朵雪莲,她拿起簪子搔搔头,十分不满意,心中正苦恼,突然记起不久前看过的灵溪县志。
“哎呀,天幕山有一半在灵溪县呢,记得他们的县志有图……”
她跳了起来,跑到书架搜寻,仰头张望,果然见到灵溪县志跑到最上层近屋顶的架子上了。
真是奇哉怪也。每回她看完书,一定会放回原处。她不高,所以只先拿她高度所及的书籍,可每当这个架子看完后,整个架子的书就会自动往上移,上层的书也会移到她伸手可及的架子,她百思不解,这是哪来的五鬼搬运法呀?
犹如她不解的,御书房前的莲花池每隔几日必然出现新品种,起初她以为是花匠所为,便喜孜孜地唤太监移植回去,小心照养,有经济价值的就吩咐花匠再广为种植,这才发现花匠根本没有闲工夫天天换品种。
宁寿宫都快变成莲花宫了,一室荷香,清爽宜人。
要猜不难,那是有个常在宫中出没的人知她爱莲、爱书……
她没空猜,也不想猜。哼哼,敢丢弃她帕子的无礼小子绝不值得她浪费心思。
左右没看到梯子,她便左手掀起裙子,右手抓住木头架子,左脚踩上第一层书架,再飞快地抬起右脚踏上第二层书架。
喀喇一声,她右脚顿时踩踏不稳,情急之下便以手臂使劲攀住上层书架的边缘,然而这一使力,变成了上头又是喀喇一声。
“下来!”雷吼声和急促脚步声传来。
“哇啊!”来不及了,双手攀住的书架板子从中断裂,她掉了下来,还没来得及感觉疼痛,架上书籍便纷纷砸落她的头顶、身上,接着厚实笨重的木架也垮裂开来,直直倒下……
她无从躲避,甚至来不及以双手保护头部,只能惊骇得闭起眼睛,让那重重的大架子朝她压下来,呜!天亡我也!
碰!咚!书本横飞,木块散落,烟尘扬起,山崩也似的震动很快归于平静,夕阳斜射而入,百年灰尘久久不散。
好闷!谈豆豆用力喘气,丝毫动弹不得,唔,她快被书压死了啦!
不对啊,书怎么会怦怦跳,模着还有热度呢。
她不是被书架压住,而是被压在一个剧烈起伏的烫热胸膛下面。
她慌张地张眼,便对上了一双深邃的……哇吓!毒龙潭?!
“你你你……”她说不出话来,木头马怎会出现在这里?
“妳有没有受伤?”端木骥急急问道,一边转过身,右手一扬,挥开了压在他背部的木架和书本,这才抱着她一起坐起身来。
“我我我……”谈豆豆惊魂未定,只能倚靠着他簌簌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