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有人这么好命呢?生来富贵,娶妻也富贵呀。”笑闹声音又飘了开去,四散在空旷的田野之间。
垂柳轻轻摇呀摇,柳依依眼前逐渐变得模糊,绿柳、青山、小溪、谈笑的人形皆氤氲在一层水雾里,慢慢地看不见了。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过去已不可追,来日更是渺茫无期。
老爷过世了,他也要成亲了,过年至今,百日差不多快到了,在这个春暖花开的好时节里,他是否正忙碌着筹备婚事呢?
“大姐,在想什么?”柴儿走过来,轻声问道。
“喔,没什么……”糟了,眼里的水跑出来了,她慌张地拿手指去抹,若无其事地笑道:“我想临溪的这边,可以盖上一排房间,客人推窗出去,就能看到远山好景色,嘿,我们房价就给他算贵一点。”
“大姐还想着要盖客栈啊?”柴儿笑着坐到她身边。
“当然了,这是我平生最大的志愿。”柳依依眸光乍亮,但很快就黯淡下来。“柴儿,对不起,我这次回来,本来会带回盖客栈的本钱,可是老爷出事,侯家没了钱……”
最笨的还是她呀!竟将一点一滴攒下来的辛苦钱拿去帮侯家应急了。
“这有什么关系,咱们慢慢攒钱就是了。”柴儿抓起大姐那略嫌瘦弱的手腕,捏了捏她的手骨。“大姐,你别老记挂我们,你为我们做得够多了,我们一个个长大了,现在得换你好好照顾自己。”
“我很好呀,现在不必当丫鬟,每天睡饱吃,吃饱睡,闲来跟好儿他们玩耍,或是过来这儿帮帮忙,过得很快意呢。”
“你胸口的伤是怎么回事?”
“伤……”柳依依下意识地捂住心口,莫不是哪天换衣时让柴儿瞧着了?她忙笑道:“呵,什么伤?你眼花了,捕风捉影……”
扯开笑容,同时也牵扯到心口的痛处。她跟他学了很多词句,常常月兑口而出就是一句成语,此刻说了出来,竟好像回到了他的书房,他笑着摇扇子念书,她一边帮他抹桌子,一边挨在他身边瞧书上的文字……
她一直以为伤口已经收合,痕迹淡了,不再痛了,可为何此时想起,她的心却仍像是要被绞碎似地疼痛呢?
伤,依然在那里,不知何时才能消失。
痛楚的感觉缓缓袭遍全身,她闭上眼睛,双手紧扯胸前的衣襟。
“大姐……”柴儿忧心地抚上她的肩头。
“啊!这天气挺闷的,我四处走走吧。”她忽然站起,立刻转了身,不让柴儿见到她眼里的泪光,更不让语声流泻出她的哽咽。
柴儿也站起身,本想追上去,但大姐走得那么急,仿佛是要避开什么似地逃走,就算追上了,又能问出什么?
两只燕子飞来,衔起柳叶,飞向了云空,将依依思念传向了遥远的宜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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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暮时分,正是柳家最热闹的时刻。
“好儿吃饭了。”柳依依将一匙饭喂进好儿的嘴里。
“好儿吃吃。”好儿拿小手抓住木匙,很坚持要自己吃饭。
“好吧。”柳依依只好放开手,让好儿去啃木匙。
“沟儿,你就先吃吧。”柳大娘往她碗里夹一块肥滋滋的粉蒸肉,笑道:“你几个妹妹都是你一口一口喂大的,现在换娘来喂你了。”
“娘,这肉还是给你吃……”柳依依想要夹起。
“瞧你身上的肉哪儿去了!快吃。”柳大娘将粉蒸肉往她碗里压下去,心疼地道:“你还小的时候,我和你爹忙着田里活儿,没有关照到你,还累得你要照顾妹妹,分担家计,呜……”
“孩儿她娘,现在吃饭呀。”柳条口里劝着,眼眶倒是红了。
“是是,吃饭。”柳大娘赶紧抹抹眼睛,重新展开笑容,向着桌边、地上、床炕的儿女们道:“你们大姐在外头辛苦了好几年,现在回家了,大家以后一定要疼大姐呀。”
“好!”众儿女齐声应好,同时有了动作。
“大姐,多吃点。”妹妹们一个个争相夹菜夹肉,往柳依依的碗里送,一下子就将她的碗叠得像小山似地高。
左儿和右儿才不屑跟女人做一样的事,两人互看一眼,火速将他们爬树采来的梅子放在大姐桌上,又一溜烟地爬回炕上。
好儿见状,也笑呵呵地挖起他的一匙饭,举得高高的,两条小腿兴奋乱踢,叫道:“大姐姐吃饭。”
“哈哈!换好儿喂大姐了。”大家都笑了。
柳依依侧俯,一口含住了好儿喂过来的饭,将所有的感动、欢喜、温暖、泪水嚼进了肚月复里。
不该再闷闷不乐了。既是回到了家,她的身心已然安歇,又何必去记挂那场虚空得像是梦幻泡影的情爱呢?
她捧起饭碗,开心地朝大家一笑,很努力地为自己加餐饭。
“大姐!大姐!”住在附近夫家的柴儿冲了进来,脸上又是惊喜,又是紧张,喘着气道:“有人、有人来找你了!”
柳依依一时想不出谁会来找他,门口已然走进一个熟悉的颀长身影。
晚霞满天,将整片田野染得遍地红火,他就从火里走了过来,目光直直地对上了她,立刻将她烧灼了。
她无法自已地跌进了他的瞳眸里,痴痴地看着很不一样的他。
因着孝服的关系吧,不同于以往一身色彩华丽的锦袍,他换上素雅的竹白棉袍,既像温文儒雅的书生,又像是云端飞下来的飘飘神仙,那张脸孔有着往日常见的俊美笑意,却又有着从未见过的沉稳气度,他就这么专注地看她,看得彼此的眼里都浮上了一层薄薄的水雾……
“沟儿,我终于找到你了。”侯观云开了口。
吧嘛来找她呀!她好不容易才平静了心情,他做什么又来招惹她!
碰!她猛然起身,踢翻凳子,退后两步,撞到床炕,跌坐了下来。
“少爷?!钡儿的少爷来了?!”柳条惊讶极了。
“少爷找到茶水铺来,他找大姐……好急……”柴儿还在喘气。
“老爹,您好,好久不见了。”侯观云收敛心神,很努力地转开视线,咧开老少咸宜的俊美笑容,朝两老深深拜了一个揖下去。“这位一定是大娘了。我是侯观云,沟儿常常提起您,今天有幸见到您了。”
“少爷?”柳大娘更是惊讶得不知如何是好,慌忙站起。“啊,盘儿,拿块帕子来,抹一张干净椅子……”
“大娘不忙。”侯观云走过去,扶着大娘坐下,笑道:“打扰你们吃饭,不好意思,您喊我观云就好。”
他鼻子嗅了嗅,低头看到一盘菜,顺手拿指头住菜汤一摁,再送到嘴里咂了咂,惊喜地叫道:“哇!这不是程实油坊的麻油吗?沟儿,你那么远的路带回来了?抱着麻油坛子很重的耶,不累吗?”
大家看呆了,怎么前一刻还像是碰不得、模不着、高高在上的尊贵大少爷,现在却成了贪吃的孩子?
侯观云又自问自答地道:“对了,是阿推驾车送你回来的嘛。我这回过来,他也想来看你。呵!开玩笑,也不看看对手是谁,他别作梦啦。”
他唱作俱佳,即使柳条和柴儿领教过他这种“随和”的态度,但还是有点吃不消,更不用说是瞠大了眼的柳大娘和孩子们。
“啊!我来猜一猜,你们是谁。”侯观云拿出插在腰间的折扇,刷地打开,风采翩翩地摇着,一个个将目瞪口呆的孩子们看了过去。“嗯,你是鹿儿、盘儿、星儿、叶儿、稻儿、瓶儿、桂儿……呃,这两个男女圭女圭,能月兑裤子给我瞧瞧胎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