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呀!朱大爷我求您行行好,我家老爷常常请您吃饭……”
“走开!”朱老大昂起下巴,推开老李管家。
虽然在场有许多男家丁,但无人敢出面阻止。来人这么凶悍,只怕管了闲事,也跟着侯家一起陪葬了。
“请等等。”没王法了!柳依依挺身而出,张开双臂,挡住了朱老大的去路,大声地道:“朱大爷,你这是强盗行径,衙门要抓的!”
“哈哈!”朱老大好笑地望着小丫鬟。“你家老爷抢人家油坊、夺人矿山、高价卖给朝廷米粮,再跟贪官对分,到底谁才是强盗啊?!”
“敢问朱大爷,你说我家老爷欠你钱,有凭据吗?”柳依依不跟他扯老爷的罪状,当务之急是阻止此人作乱。
“怎么没凭据!”朱老大从怀里掏出一张纸,往她面前一抖,大笑道:“我早就准备好了。瞧!这上头还有侯老爷的盖印呢。”
“朱大爷,付款日是八月一日,不是今天。”
“什么?!”朱老大急忙收起契据。“小丫头也识字?你看错了。”
“我没看错,而且上头也记载,我家老爷代销你的茶叶,届时按实际销出货物结算货款,余下货物退还,所以金额也尚未确定。”
朱老大额头蹦出青筋,不敢相信她一目十行,一眨眼就看完全部条文。
他当初碍于情势,不得不签下这份居于劣势的合同,好不容易侯老爷出事了,正想趁着兵荒马乱时捞回一笔……
柳依依又回头道:“管家,请你去找帐房的管事先生,提出朱大爷的契据,一一核对,看我说的对不对,最好也顺道去一趟衙门,找人来主持公道;还有,各位大哥,保住侯家的财物,就是保住我们的活儿和工钱,难道你们要眼睁睁看侯家被人搬空吗?”
此话一出,老李管家如梦初醒,忙呼喝找人去帐房;男家丁也看出朱老大神色阴晴不定,想想柳依依说的也有道理,与其让人搬走财物,不如留着自己搬,于是个个大了胆,赶忙上前拦阻壮汉。
“好样的小丫头!”朱老大脸色铁青。“我今天带错合同了,你们侯家别以为逃得过今天,还有明天、后天呢!”
老李管家以和为贵,端着苦瓜脸打圆场。“朱大爷,那么,等时候到了,您再上门不迟,该付钱的,我们少爷一定会付给您。”
“最好在给老子货款之前,侯家先别被那位玩乐少爷败光了!”
朱老太空手而回,侯夫人醒转过来,突地又爆出凄厉的哭声。
“老爷啊!你不在,一切都乱了!”
家丁丫鬟纷纷掩起耳朵,各自走避。现在该怎么办?没人知道,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只得摇头叹气,彼此窃窃私语,又开始打起侯家各样珍宝的主意。
人人心存怀疑,他们的玩乐少爷真有能力挽回颓势吗?
侯夫人哭到披头散发,闪亮的珠翠金钗颤危危地挂在头上;老李管家则是耗尽力气,无力地坐倒地上,两眼无神,老态龙钟。
没人记得柳依依两度出面阻止危机,她并不在意,她在意的是,包括她在内,为了暂时化解他人疑虑,将所有的责任都推到少爷身上。
等到少爷回来了,立刻就得面对沉重得令人喘不过气的巨大重担,难道……在他那对幽沉的眼眸里,早就预见了这样的结果吗?
第六章
侯观云终于带回父亲了。
必押七天,侯万金大老爷享福惯了,不耐牢房生活苦闷,一夜忽然眼睛翻白,昏死过去,不能言语,无法行动,无法自理生活,钦差大人薛齐见他病情严重,特地网开一面,要求侯观云切结保证父亲绝无逃亡之虞,这才令其带回照料。
侯府陷入愁云惨雾,老爷勾结官府牟利的罪名不轻,不止牵连十数名官员同入囹圄,昔日从官府得来的非法营生也立即收回官有;而往来的商家立刻撇清关系,不愿再和侯家做生意,更有帐务纠缠不清的商家天天上门要钱,烦得帐房伙计宁可不要工钱,一个个辞工走人。
“老爷啊,你快醒来呀,你是存心要我不好过吗!”
侯夫人坐在床前,哭哭啼啼,一条抹个不停的巾子倒是干的。
“你就是不想让我娘家看轻,所以拚命赚钱是吧?好了,这下子连命也赔进去了,还连累观云收拾烂摊子。呜,这孩子从小没吃过苦哇!”
“娘,你别哭了,让爹休息。”侯观云站在娘亲身后,脸色沉郁。
“我偏不让他休息!”侯夫人突然杏眼圆瞪,指着床上昏迷不醒的病人,尖叫道:“活该你背着我偷上酒楼找女人,天天吃山珍海味有什么用?!外强中干!里头早被那些妖精榨得精血不剩了,只关你几天就生病了呀!要是判你个十年八年还是流放,你不如斩立决还比较痛快!”
“你们扶夫人回房。”侯观云沉着气吩咐道。
“观云,别找大夫给他看病了!”侯夫人让两个冬瓜也似的壮硕仆妇扶走,仍不断叫道:“他两脚一伸,做的什么害人勾当也没了,死老头自己去担他的死罪,别弄污了咱家的清白!”
侯观云两道浓眉拧得死紧。侯家已经不清白了,连他也被列为嫌疑犯,幸经薛齐明察秋毫,查明他并无牵涉侯万金的种种罪行。
侯家出事,他也终于接手家业了,这是他最不愿意同时发生的两件事;可事情毕竟发生了,他只能面对。
“少爷……”帐房大掌柜战战兢兢地喊他。“钱庄空了……”
“钱庄空了不会去调钱吗?!”他猛一抬头,吼了回去。
“可……可是……”掌柜心惊胆跳,从来都是笑咪咪的少爷竟然吼人了,但他还是硬着头皮道:“各地分号都没钱了,调不到……”
“卖货!”侯观云指向房门外,吼声震得人人耳膜发疼。“仓库里有什么货,全部拿出来卖!”
“可……可是……老爷出事,侯家名下的各个店面没人上门……”
“没人上门不会去招揽生意吗?!”侯观云怒目而视,掩不住的疲惫让他的声音更形粗砺。“我爹养那么多伙计是做什么的?!吃闲饭的吗?!”
吓!不懂事的少爷也敢这么凶?大掌柜不敢指责少爷,只得解释道:“可是……就算我们想做生意,一开口就被人耻笑了,伙计们根本抬不起头来,连店门也不敢开了……”
“不开店门,全部滚回去!我侯家也不请这些没用的伙计了!”
“少爷,我们只是受雇的下人。老爷触了法、生了病,没人出面主持大局,过一天撑一天罢了;还有,宜城二十座侯家粮仓被官府封了十八座,在那儿谋生的长工没了活计,也等着少爷作主啊。”
“是官府封的,我又能作得了什么主?!”侯观云已是头痛欲裂,问题接踵而至,即使他有心面对处理,却是心浮气躁,一时难以厘清思绪。
可如今他是当家少主,他不作主,又有谁能作主?
送信给几位舅舅姨丈求援,全无回音;跟爹相熟的官员不是涉案入狱,不然就是装作从不认识侯老爷,人情凉薄至此,他只能靠自己。
他拿手抹抹脸,竭力平息莫名的焦躁和怒气,从口袋里拿出一把钥匙,这是爹入狱前亲手交给他的。
“府里还有一点银子,你跟我到库房拿吧。”
“好的!”有如天降及时雨,掌柜喜出望外,忙又道:“这些日子帐房很乱,老爷那里另外有密帐,我们对不上来,少爷你……”
“知道了。”侯观云走出房外,望向黝黑的夜空,拳头握紧。“如果有人来讨钱的……三天,你跟他们说,三天后,我侯观云亲自出面,一定给他们一个满意的答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