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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颜悦色 第29页

作者:杜默雨

魂游太虚,总是这样渺渺茫茫的,不知何处才能安身立命……

“眉儿,眉儿,怎么在这里睡着了?”

是九爷唤醒了她,她一睁眼,就看到他蹲在她面前,正月兑下外袍将她裹了起来,嘴巴还是照样叨念着:“天寒地冻的,这种地方也能睡?换上女装就忘了加件袄子吗?太阳都快下山了,我到处找不到你,幸亏爷儿我记性好,记得你提过这里有做染料的树,果然让我找着了。”

“九爷,和客人吃完饭了?里她心口热,眼眶也热了。

“吃完了,有人来闹场,吃到反胃。算了,不说了。”

她让他扶了起来,习惯地拢紧了他的外袍,在他的温暖里,她心底涌起一股强烈的冲动,抬头便直直凝望那双也正凝视她的眼眸。

“九爷,我能抱抱你吗?”她的声音好轻,似乎就要飘走了。

“抱……”祝和畅一时愣住了,黑眸更深,目光更凝,却是不再犹豫,伸手就将她拥进了怀抱,双臂收紧,轻抚她湿冷的头发道:“很冷吧?我再请大嫂帮你找一件更厚的袄子,还要一顶毡帽。”

悦眉没有回应,只紧紧贴住他温热的胸膛,怯怯地用手环抱他伟岸的身体,嘴角噙着一抹极轻淡、极满足的微笑,再将逗留在眼眶的泪珠眨了下去。

溪水清清,惠风和畅,这是她这辈子最温暖的新年。

第八章

冬日将尽,阳光舒暖。悦眉蹲在院子里,将喝过的茶叶摊在竹筐上,等待日晒风干。

她请婶儿留下祝府所有泡过的茶叶,不知不觉就搜集这么多了;她以手指轻轻拨弄微湿卷曲的茶叶,眼眸逸出神秘难解的笑意。

“请问耿悦眉住在这儿吗?”半掩的大门传来女子询问声。

“你有事吗?”悦眉站起身,走向那个不敢遽然进门的年轻少妇。

“你是耿姑娘?”来人注视着她,仍是小心翼翼地问着,再以极慢、极轻的声音道:“我是董馥兰。”

悦眉认出她了。一年不见,她失去了新嫁娘的喜色,虽然面容依旧秀雅端庄,头发梳理得整齐有致,一身翠蓝丝绣衣裙亦衬出她应有的少女乃女乃气质,但外在的装扮却遮掩不了她某种说不来的憔悴。

她生下来的孩子应该有三、四个月大了,莫不是还没补好身子?

董馥兰见悦眉只是看着她,更是低声下气地道:“很抱歉我冒昧过来拜访,打扰你了。我有一些事情,想请耿姑娘……”

“你进来吧,小心门槛。”

悦眉没有二话,自然而然伸手去扶她;对她而言,这只是一位寻常访客,就算她是云世斌还是天王老子的妻子,也激不起她的情绪了。

九爷在书房教几个年轻伙计读书识字,叔儿婶儿在厨房忙着,她没惊动他们,将董馥兰请到客厅。

“我去端茶。”请客人坐下后,她才发现董馥兰是单独前来的。

“不用了。”董馥兰忙唤住她,开门见山地道:“耿姑娘,是这样的。去年董记布庄开始贩卖你在绛州所染的布,客人非常喜欢,很快就卖光了,后来世斌……呃,我家相公试着照你以前的方法教导师傅染布,也做出了一些相同的成色,可是……”

“想找我过去你家的染坊?”悦眉坐到另一张椅子,淡淡地问道。

“不,不是的,耿姑娘别误会。”董馥兰垂下眼帘,若有似无地叹了一口气,又抬起头,微微红了眼圈。“是世斌负了你,害你受苦,又做出那等诬陷的亏心事,我们绝对没有脸再面对你,今天我是私下过来的,世斌他不知情。耿姑娘,对不起,请你原谅我爹和世斌。”

“你没有必要代他们道歉。”悦眉分辨得很清楚。呵!这是男人的过错和劣行,为什么要由不知情的女人来承担呢?

“无论如何请接受我的赔罪,因为我还有不情之请。”

“请说。”

“宫里有一位贵妃娘娘十分喜爱江南春绿的颜色,打算将整间寝宫换成江南春绿,可是世斌调染不出来!”董馥兰语气急了,“织染局催得很紧,因为世斌已经允诺交货了,如果做不出来,董记布庄五十年的信誉就毁了,耿姑娘,请你……”

“来求我的应该是云世斌,不是你吧。”

“你要多少银子,我都可以给你。耿姑娘,求求你帮我们!”

董馥兰说着就要跪下去,悦眉早料到她有这么一步,眼捷手快地扶起她,再度感受到她摇摇欲坠的瘦弱身子。

“你身子很虚,刚生完孩子怎能到处乱走吹风?”与其说悦眉染上九爷的唠叨习惯,不如说她恢复了直爽的本性。她边说边将她按回椅子上。“先坐着,我去厨房泡一壶热茶。”

“孩子……”董馥兰两眼失了神,喃喃地道:“七个月时流掉了,是个男女圭女圭……”

悦眉震惊地停下脚步,望向那一张哀伤的容颜。

她在董馥兰身上看到了过去的自己:绝望、悲伤、无助……曾是身上的一块肉就这样掉了,纵使可以靠药物食补重新调理身子,可心头的伤口又要如何修补?

况且董记布庄业务繁忙,她的丈夫和父亲有空关心她吗?若云世斌疼惜她,又怎会让她操烦布庄事务,甚至拉下大小姐的颜面奔走求情呢?

原以为她是幸福的,自己是不幸的,然而命运轮转,时过境迁,老天也无法给一个恒常不变的答案吧。

“你……”悦眉不知如何安慰她了。

“耿姑娘,你说,这是报应吧?”董馥兰哀戚地望着她。

“不是。”悦眉按住她轻颤的手背,摇了摇头,露出淡淡的微笑道:“别想那么多,要报应也是报应到做坏事的人身上。”

“不,我宁可代他们承受过错。”董馥兰突然转而握紧悦眉的手,焦急地道:“他们是我的爹和丈夫啊,耿姑娘,我求你……”

“呵!云大女乃女乃,好一个哀兵政策啊。”

祝和畅踏进厅门,凉凉地勾起嘴角,门外几个伙计好奇地探头探脑。

“九爷,人家已经很难过了,你还说风凉话。”悦眉瞪他一眼。

“要不你打算怎样?回头帮陷害你的人?”祝和畅不觉扬高声音,他想帮她出口气,倒是热脸孔贴冷啦。

“祝九爷,”董馥兰见了他,立刻起身,深深地一个鞠躬。“您在正好,我们正打算拜访您,想请您再度帮董记送货。”

“你们不是有新的货行了吗?”

“他们不如祝九爷您的和记经验老到,又能顾全货物。曾有一批生丝,半路让野鼠咬了:还有一次过河时,半个马车陷了下去,上等的新布只能折价当旧布卖……”董馥兰听到门外伙计极力憋住的笑声,忧愁地道:“我们决定和他们中止契约,再请祝九爷帮忙。”

“你们?你们是谁?”祝和畅摆足了高高在上的傲色。

“是世斌和我。”董馥兰低下头。“我爹生病了,卧床静养,现下全由我们打理布庄。祝九爷,我们是很有诚意的。”

“嗯。”生意上门,祝和畅是不会和银子为难的,但他也得拿出商人斤斤计较的本色。“过去的契约是三年前打的,我祝九爷和气生财,价格订得低了些,可现在不比从前,一吊钱买不到几斤肉……”

“祝九爷,契约价钱不是问题,若运送途中出了问题,恐怕损失还要更大。”董馥兰恳切地道:“我们过两天就上货行正式拜访祝九爷。”

祝和畅望向悦眉,那神情好像在问:你说如何呢?

悦眉也不说话,先指向自己的心口,再拿两手搭成一座山,然后又指指了指他,神色淡然、安定、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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