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渐暗,冷风不时从半开的仓库门口钻了进来,但她那清朗的笑靥仿如丽日,温馨暖和,驱走了所有的冰寒与痛苦。
江照影细细咀嚼着她的话,心里晦暗不明的地方开始拨云见日。
或许也可以这么说,他有缘和琬玉成为夫妻,却又无缘白头到老;原来琬玉的缘分不在他,而在敦厚深情的薛齐,上天注定她要先经了他这个无情无义的负心郎,这才能觅得真正的良缘。
至于他和一双儿女的父子情缘,有也罢,没有也罢,孩子们已有一个好父亲疼爱,更不因江家败亡而流离失所,这就是他们莫大的福分啊。
而他这个无缘的丈夫、父亲所能做的,只有默默祝福他们!
心情仍感到苦涩,但他真的懂了。
“小姐,我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喜儿不解地望着他,她话还没说完啊。
“谢谢小姐。”
“咦?谢什么?”喜儿长长的羽睫眨了眨,本以为天色已暗,视线不清,待往他脸上仔细瞧去,这才惊奇地道:“阿照,你会笑?”
“小姐,我没有笑。”江照影是觉得眉头松开了,却不认为自己会笑,多年前,他早就不知笑容为何物。
喜儿还是很惊喜地看着这张严肃的好看脸孔,还有那抿直了嘴唇,却又挂在嘴角、几不可辨、微微向上扬起的轻淡笑意。
“好吧,没笑就没笑。”那过度正经的模样倒令她想笑了。“哎呀,天都黑了,本来是喊你去吃元宵的。”
“元宵早让长寿哥的孩子吃了。”门口传来吃吃笑声,露出了小梨一张笑脸,她指了指跟在身边的长寿,又朝喜儿问道:“小姐,真的吗?阿照真的是江四少爷?”
“嘘。”喜儿笑着拿指头比在唇边,回头望向江照影,轻声道:“别嚷嚷,阿照不喜欢让人知道的。”
“太好了,长寿哥!”小梨却是兴奋向长寿道:“既然你跟阿照这么熟,以后我和小姐上布庄买布,你可得算便宜些。”
“要我送两位小姐都行!”长寿义无反顾地用力点头,随即有点难为情地望向江照影,“少爷,你不让我来看你,可是,呃,我想……这个年都快过完了,还是趁空带着老婆和孩子来跟你拜年……”
“长寿,我也想上你家拜年,给孩子送个压岁钱。”江照影说出了他想做却一直裹足不前的心愿。
“呵!”长寿睁大眼,露出了惊喜无比的表情,忙不迭地拉住他的四少爷,眼泪喷了出来。“少爷,我老婆和孩子在前头,我教他们过来跟你磕头!”
“长寿,我们是兄弟。”江照影神色平和地道:“嫂子有孕在身,我跟你过去。”
“呵呵,呜呜,少爷啊!”长寿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小梨笑道:“小姐,我煮好晚饭了,还是长寿嫂帮忙的,大家一起吃,然后吃完去街上提花灯,这样好吗?”
“当然好了。”喜儿也是满心欢喜,笑靥如花。
小梨挽住了她最亲爱的小姐,又笑嘻嘻地说:“长寿嫂教我煮很多适合大肚子的菜,嘿,以后等小姐大肚子了,我再来煮给小姐吃。”
“你可不能放麻油喔。”喜儿笑道。
“这我早就知道了,要等生下来了才能吃麻油。”小梨得意地左顾右盼,一张脸不经意地看向天空,大叫道:“哇!今晚的月亮好圆好大,真像长寿嫂的大肚子!”
喜儿也仰头看去,东边天际正高挂着一颗浑圆莹亮的大月亮。
丙然是月圆人团圆的好日子啊!
第四章
自从长寿在大街认少爷后,即便长寿守口如瓶、打死不承认,但还是有好事者追踪打听、指证历历,不出一个月,有关江四少爷潦倒返乡,“沦落”程实油坊充当伙计的消息就在城里传了开来。
“你是江照影江四少爷吗?”
“不是。”
“你叫阿照啊。”
“那是小姐喊的。”
“你那么聪明,应该就是你吧?小姐很看重你,教你很多活儿,不管是撞油、炒芝麻、磨芝麻,你一学就会呢!”
“小姐吩咐我做事,我只是做该做的事。”
“可是,长寿三天两头就过来油坊看你,喊你少爷,他以前就是跟着江家四少爷,那个四少爷不是你这个阿照,还有谁呀?”
面对其他伙计好奇的询问,江照影还是只有一个答案。
“以前的江照影死了。”
“喔?!”真是高深莫测的答案,那现在的江照影还活着喽?
曾掌柜在作坊绕了一圈,听到伙计们的对话,赶忙拉出了喜儿。
“小姐,留他妥当吗?”
“不都留了快半年了?他能力强,也很认真干活,如果他今天换了另一个名字,曾伯伯还有意见吗?”
“话是这样没错,可江照影过去声名狼藉,斗鸡、赌狗、赛马、看戏、上妓院、喝花酒,挥金如土,虽然没干他父亲、哥哥那些见不得光的坏事,但天性就是一个坏胚子了。”
“哇,这么糟糕的一个人啊?”对于他的过去传闻,喜儿不是不知道,也明白曾掌柜和其他伙计的顾虑,但她仍是自在笑道:“那是过去,他现在是一个踏实的人。”
曾掌柜又望向里面光着上身、汗流浃背、弯腰专注捆扎榨饼的江照影,还是不安地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过去挥霍惯了,也许一时失意,尚能安分守己,但哪天又沾惹上狐群狗党,去那销金窟走一趟,恐怕就原形毕露了。”
“到了那时,我们小小的油坊还留得住他吗?”
“说的也是,只是……怕他会在金钱上动手脚,不干不净。”
“咦?曾伯伯当大掌柜的,就不能帮我守住银子?”
“哈哈!”曾掌柜被她一逗,笑瞇了老脸。“有我曾大掌柜在,保证将油坊扶得四平八稳,让小姐天天安心睡觉。”
“曾伯伯,多谢你喽。”喜儿展露甜美的笑容,小女儿似地拉住曾掌柜的手。“我相信阿照,他真的不是过去那个江四少爷了。”
曾掌柜看了她半晌,点头道:“好!小姐从小就聪明懂事,又跟老爷学了那么多本领,小姐用人,我曾老儿放心,小姐说了算。”
“曾伯伯,那你就别再担心了,走,我们去铺子。”
“我还是担心哪!你一天不成亲,那个活宝就一天赖在这儿不走。”
“嗳,又来了?”
喜儿跟着曾掌柜来到前面铺子,果然侯观云又坐在他那把随从扛来的精雕黄花梨木圈椅上,摇着折扇,百无聊赖地看着伙计打油。
“啊,喜儿姑娘。”见了她,他赶忙迎上前去,眉开眼笑地道:“今儿天气这么好,小生想请你到城外踏青,马车都准备好了。”
“谢谢侯公子,可我还得忙着。”
“交给掌柜和伙计不就得了吗?这么一间生意顶好的老字号油坊,你一天不顾铺子,也照样人气兴旺、财源滚滚啊。”
“也许,侯公子还不太了解这间油坊对我的意义。”
“我知道,这间油坊是你爹传给你的,你很重视。”侯观云收起折扇,正了正神色,信誓旦旦地道:“放心!以后你嫁给了我,你的油坊就是我的油坊,我也一样重视,我一定交给最聪明能干、擅于营生的管事,要他将这油坊打理得更加起色。”
喜儿看着那张年轻又充满自信的俊脸,微笑道:“女大当嫁,一年后为爹娘除了孝,我终究还是该嫁的。”
“哗!”不只侯观云睁大眼睛,众人也兴奋地期待她再说下去。
“可我嫁人是有条件的,记得很久以前,我爹就跟提亲的人说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