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是是!”众官员叩头如捣蒜,“郡王爷英明,下官遵命!”
郡王爷?!尹桃花全身一凉,脑袋发胀,松开了她一直不愿放掉的大手。
她原只猜到,阿楠可能是某个大官的儿子,所以大家都要听他的话,但是……郡王爷……是王爷啊!这洛阳城里,只有福王府里有老王爷、小王爷……
大牢里的人都走光了,空空荡荡的像座鬼屋,冷风从门口、小窗、樯缝吹了进来,也从阿楠那边吹来,直接吹到她心底,结成了冰。
她蓦地起身,一步步退开,泪雾糊了视线,再也看不清楚她最爱的人。
“桃花……”朱由楠也站起身,一接触她的目光,心都碎了。
“你到底……为什么……他们喊你王爷?”
“对不起,我一直瞒着妳,其实,我本姓朱,我叫朱由楠……”
“我不要听!”
她狂奔了出去,跑进寒天冻地里,却不知道要跑往哪个方向。
明明想知道真相,但怕听了真相,她又会承受不起。若是不听、不知、不拆穿,那么,阿楠还是阿楠,过了今天,明天他又会来药铺教她念书、带她出门义诊,然后,他们会成亲,离开洛阳,一起行医,一起抓青蛙,看桃花……
不是这样吗?为何一下子变得天高地远?甚至他不只是王爷,而且还是作恶多端的福王府的王爷。
“大胆民女!竟然冲撞福王爷的轿子,不想活了吗?”
不知道撞上什么,立刻有人抓住她的手臂,用力一扭,扳到身后。
“痛……”好野蛮!好不讲理!她痛得掉下泪水。
“放开她!快放开他!”朱由楠从后面赶来,急得大叫。
“小王爷!这民女差点惊扰了老王爷,小的抓她治罪。”
“我叫你们放开她!”朱由楠寒着脸,直接上前拉人。
“是!”见到小王爷生气了,侍卫不敢不从,立刻放开尹桃花。
“桃花,有没有受伤?”朱由楠心疼地抚上她的肩头。
“别碰我!”她身子一缩,又退后一步。
夜凉如水,寒风吹呀吹,又吹开了彼此的距离,泪眼相对,再无言语。
“楠儿,闹够了没?”大轿停下,侍女掀开轿帘,福王朱常洵让侍女扶着下来,不怒自威。
“父王!楠儿知错,请父王见谅,”朱由楠心惊,立刻拜伏在地。
“下官拜见福王爷!”跟着出来的官员和卫兵全部跪成一团。
“跪啊!妳怎么不跪!”福王的侍从指着尹桃花大叫。
这就是拆了她房子的福王?尹桃花用力抹去眼泪,想看清楚这个坏人。
只不过是一个穿了华服的胖老头儿,这人凭什么呼风唤雨,让那么多老百姓流离失所?而阿楠竟然喊他父王?福王就是阿楠的爹?!
不愿明白的事还是明白了,她豁然清楚--初见阿楠一个月后,房子被拆;两人意外在福王府的后巷重逢;说什么落第秀才,住在洛阳读书却不让她知道住处;大官小兵都怕阿楠:还有七王爷封王那几天,他离奇地失踪……
只因为--阿楠是郡王爷,是福王的第七个儿子啊!
“跪下!叫妳跪下不懂吗?”福王的侍从狗仗人势,跑过来想压人跪拜。
“不准碰她!”朱由楠直起身子,激动大叫。
侍从看了地上的小王爷,又回头看老王爷,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朱常洵脸色很难看,“楠儿,你就是为了这个小泵娘,跑进大牢玩耍?”
“父王!是楠儿忽然想要查考狱政,就混进了人群里头,进去大牢瞧瞧。”
“瞧出了什么?把牢里的犯人全放走了?玩得尽兴吗?”朱常洵怒不可遏地指责道:“你身为郡王,不知表率,成何体统!”
“父王,实在是大牢里关了太多无辜的老百姓,就像今天,很多人都是莫名其妙被推进大牢……”
“只要是乱民,就全部抓起来,本王下的令,谁敢违逆?”
“是楠儿错了,求父王恕罪。”
朱常洵正在气头上,眼睛一转,看到那个不肯跪下的小泵娘,即喝道:“果然是刁蛮民女,将她拿下!”
“父王!”朱由楠震惊不已,立即磕头拜道:“不关她的事,她什么都不知道,是楠儿好玩,带她四处乱逛,正好官兵来围,就一起进了大牢,她已经吓到了,求父王别再吓她,就让她回家去,楠儿在这边求父王了。”
“你也懂得怜香惜玉?”一番说词下来,朱常洵竟是心情大好,哈哈大笑道:“本王和你母后正在担心,你碰也不碰侍寝的丫头,到底将来要如何成亲,不过现在为父的不愁了,好了,放她走。”
“楠儿叩谢父王。”朱由楠全身紧绷,僵硬地拜倒在地。
“起来!随我回府,宫里来的李公公已经等很久了,你皇帝堂哥这回办事倒快,准你明年三月纳陆学士孙女为妃,回去接旨吧。”
“是……”朱由楠双手按住地面,艰难地爬起身子。
也许是地上太冻、也许是太过紧张,他一时头晕目眩,无法站稳,但一双眼睛还是急急地寻向桃花的身影。
毕竟是最疼爱的幼子,朱常洵瞧了他的举动,笑道:“楠儿,喜欢她的话,直接收到房里当丫头,外头这么乱,别再出去鬼混了;至于你上呈皇帝的奏折,本王已经撕掉了。”
他又是一震,那是他亲自封上朱泥的密折,怎会……
朱常洵爱之深,责之切,神色变得严肃,“身为朱家子孙,封王是天经地义的事,你竟要辞退爵位,退回王田和岁禄,还大做文章谈民间疾苦,真是年幼无知、不识大体!回去给为父的闭门思过一个月!”他的声音转为严厉,面向那群跪拜的官员冷冷地道:“你们谁想上通声息到朝廷,还得经过本王这一关!”
“是,下官明白。”官员们噤不敢言,福王就是洛阳王,连皇帝都管不着。
“回府!”
“下官恭送福王爷,郡王爷!”
一群人又是五体投地,拜了又拜,只想赶快送走两尊大爷。
尹桃花依然站立不动,目光投向好遥远好遥远的夜空。
就算是死与生之隔,还有一座坟茔可供凭吊;但她和他的距离,虚幻缥渺,比天边的云还远,她怎样也模不着,更不愿意去追逐。然而,那朵云远走,也将她的心带走了……
埃王的轿队从她面前走过去,先过了福王,再来是小王爷,朱由楠打开轿帘,神情沉郁地望定了她。
彼此目光短暂接触,她转过脸,轿子过去,他仍回头凝视她,欲言又止,喉头哽了又哽,最后只能黯然神伤,目送她的背影离去。
她始终没有回头,夜空的云,游移不定,最后,轻轻地飘走了。
翌日,贾大夫的药铺子来了不速之客。
“喂!妳们这群泼妇,怎么可以擅闯民宅?”
贾胜佗一路跟到桃花的房里,他本想成就一桩美事,怎知却落得两相分离的下场,他也是不愿意啊!
红豆站在房门前,早就张开双臂,挡住了五个泼妇,抬起下巴大声道:“妳们谁敢欺负我大姊,我红豆就跟她拚了!喂,大母猪,拿开妳的红烧猪手!”
“妳……妳说谁?”泼妇之一脑袋充血,一只肥手本想提走小女娃,但提了是大母猪,不提也是大母猪,哇!气死她了!
泼妇之二直接丢下一包银子到地上,“这是福王妃的意思,叫妳今天离开洛阳,不,马上离开,今后不许再见小王爷!”
尹桃花坐在床边迭衣服,旁边摊了一大块包袱巾,头也不抬,只是微笑道:“我这不就在收拾了吗?小橘,妳那边的袜子拿给大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