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姊,你们算错我的岁数啦?”红豆也好玩地抓着自己的手,学贾大夫把脉。
“怎么会?”尹桃花扳着指头数道:“那年捡妳回来,周大娘他们说妳两岁,现在过了六年了,是八岁没错啊!”
“红豆是捡到的?”朱由楠和贾胜佗听了诧异不已,站在门边的宋铨也转头注目。
“是啊!”红豆对贾胜佗的药箱好奇极了,开始东模西模里面的小瓶子。“大姊说,她看到我和小橘在菜园子里哭,就把我们带回家了。”
“小橘也是捡回来的?”朱由楠望向桃花,她正低头以帕子帮小橘擦汗。
烛火摇曳,照映在她的脸颊,泛出温柔的光采。
“妳还记得遇到大姊以前的事吗?”贾胜佗模了模红豆的头发。
“不记得了,好像肚子很饿,走了好远的路,好累。”红豆放下小药瓶,跑回大姊身边,腻进了她的臂弯里,抬起一双大眼睛眨呀眨,笑容娇憨。“可我肚子饿,找大姊就有东西吃了。”
尹桃花也笑着搂住她。“红豆,原来妳这么大了,难怪食量也大。”
贾胜佗想了一下,“六年前……唉,这些年不是旱灾、水灾,就是蝗灾,抛妻卖儿的事时有所闻,桃花姑娘好心,捡了人家养不起的女儿啊!大概是红豆自幼吃得不好,长得瘦小,所以四、五岁的年纪,才会被误认为只有两岁。”
尹桃花没有想那么多,只开心地道:“好棒,红豆,妳一下子多了两岁!”
朱由楠心有所感,不禁轻轻问道:“桃花姑娘,妳一个姑娘家带两个妹妹,一定很辛苦吧?”
“不会啊!”尹桃花笑靥灿烂,又去揉揉红豆的粉脸,“那年我爹娘先后过世,只留下我一个人,我好孤单,好害怕,天天在屋子里哭,后来发现了红豆和小橘,我就知道爹娘心疼我,送来两个妹妹陪我,我当然要好好疼她们了。”
清朗无忧的笑,彷佛未曾经过苦难,朱由楠忽然觉得一颗心好暖好暖。
红豆也绽开娇甜的笑容,“大姊说,我口袋里有两颗红豆,所以就喊我红豆:小橘手里抱着一颗干掉的小橘子,所以就喊她小橘喽。”
“真是有趣!”贾胜佗抚须而笑,又问道:“红豆和小橘是亲姊妹吗?”
“红豆和小橘都是我的好妹妹。”尹桃花笑意甜美。
三姊妹靠在一起,两个笑靥如花,而闭眼睡觉的那张小脸安心满足,就像一朵尚未苏醒的小花苞。
“哎呀!”贾胜佗揉揉眼睛,笑道:“瞧我问了什么傻问题!好了,这是药单了,我老人家累了,要回去睡个觉,明儿再过来瞧瞧妳们喽。”
“贾大夫,多谢你。”尹桃花赶忙站起身,瞧见桌上一碟末吃完的点心,伸手就捧了过去,“你忙了一整晚,没有好好吃顿饭,这糕让你带回去当消夜……啊,不对,阿楠,这是你买的……我……”
她两只手捧着盘子,伸也不是,缩也不是,一张脸慢慢地浮起两朵红晕。
“阿楠请客,我是不会客气的。”贾胜佗笑呵呵地抓走两块甜糕。
“桃花姑娘,没关系。”朱由楠帮她拿下盘子,柔声道:“很晚了,妳累了这些日子,也该歇着了。”
尹桃花想说些话,抬起眼,看进那双注视的眼眸里,却觉得有什么东西梗在喉咙里,好酸、好紧,有甜、也有苦……
“阿楠,你是好人……”
“桃花姑娘,别哭!”朱由楠心口绞痛,他不是好人,是他害了她呀!
“啊?我又哭了?”尹桃花忙以手背抹了抹脸上的泪水,再用力扯出一抹微笑,“我从来不哭的,军爷抢房子、车夫诳我银子、别人当我是乞丐赶我,我都没有哭,怎么见了阿楠就哭?真是笑话了!”
“桃花姑娘,擦一下。”朱由楠心急地拿出一条帕子,却是不敢递过去。
“谢谢阿楠!”尹桃花终于把话说出来了,脸上笑容转为自然,也变得更加明朗,见他手上有帕子,便直接拿过来往脸上抹着。
贾胜佗背了药箱子走到门边,朝宋铨挤眉弄眼,压低了声音笑道:“呵呵,咱七爷呀,呵呵……这下子有好戏可看了!”
第三章
朱由楠黎明即起,他踢掉了被子,跳下了床。
眼前送来打了热水的铜盆、干净的巾子和漱口清茶。
“放着就好,妳们出去,我要换衣服。”朱由楠照例吩咐。
“七爷,请让奴婢为您更衣、梳头。”两位沉鱼落雁的丫鬟也照例回话。
“出去,去忙妳们的。”朱由楠挥挥手,照例走到门边,打开了门。
两位丫鬟只好对看了一眼,摆出哀怨的神情,婀娜多姿地离开。
碰!房门关上,两位丫鬟立刻鼓起粉扑扑的腮帮子,嘟起樱桃小嘴。
“好讨厌,七爷从来都不多看我们一眼!”
“就是啊!不如我们求王妃把我们改调到大爷,还是二、三、四、五、六爷的房里,说不定还比较有机会被收为小妾呢。”
“可是,王妃会不会骂我们办事不力,不能收服七爷的心?”
“我们已经是府里最标致伶俐的丫鬟了,真不知七爷还要什么国色天香的姑娘……”
朱由楠没空理会丫鬟们的抱怨,他迫不急待地梳洗完毕,只要向父母请安完毕,他就可以出府,再见到桃花姑娘的笑靥了。
他穿戴整齐,来到福王府里最豪华的宅院,很意外地发现父亲不是在卧榻睡觉、也不是抱着小妾吃早膳,而是在院子里散步赏花。
“楠儿向父王请安,愿爹爹神清气爽,福寿安康,长命百岁。”他掀起衣袍下襬,恭敬地跪下请安。
“呵,好楠儿,起来起来。”福王朱常洵挺着一颗大肚子,笑起来一双小眼瞇得更小。“上回你找到的猎场真不错,猎到的狼皮,我已经着人做张大毯,哈哈,那些野兽再怎么凶狠,也要叫本王睬在脚底下了!”
“爹!”只要是父子私下在一起,朱由楠不叫朱常洵父王,而是像幼时那样喊爹:“这次田猎,耗费不訾,而且下人揣摩上意……”
“呔!怕没钱?你万历爷爷留给爹一堆宝藏,传到你的孙子都用不完呢!别担心这种小事。”朱常洵甩动两只手臂,做着他的养生操。
“可是,老百姓的房子因此被拆,流离失所,恐怕有损福王府的名声。”
“老百姓的,就是咱们朱家的。”朱常洵不悦地停下动作,身上的丝锦居家常服在朝阳下闪闪发光,“楠儿,你好歹也是要封郡王的人,多跟你哥哥们学点威仪、气势,老百姓多得像蚂蚁,踩了几只,不过是芝麻小事,犯不着你操心!爹再教你认清楚,没有朱家保护天下,老百姓哪能安居乐业?他们听咱的,为咱出力,是天经地义的,知道吗?”
朱由楠从小孝敬父母,唯命是从,虽然心底已渐起困惑,但此时他仍只能低头垂手站立,不敢再作声。
“是的,爹,楠儿知道了。”
朱常洵又开始甩手,不胜感慨地道:“爹以前有个五叔,时常在你万历爷爷面前说三道四,害我当不上太子,而后又妄想干预政事,后来你爷爷受不了他,贬他为庶人,如今四十年过去,大概早就烂成一堆白骨了。现在每回宗室弟子提到他,总是引以为戒,说他放着大好的荣华富贵不要,偏偏跟自己过不去,真是笨五叔!”
朱由楠听过这位五叔公的故事,那是来自民间的传说事迹--五王爷硬讨圣旨,走遍南方五省,废止开矿暴政,诛杀贪官污吏,受恩百姓莫不焚香为他祈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