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妳要听叔叔、婶婶的话……有空,写信给妈妈……爸爸会变天使……”
柯如茵再也听不下去,大声吼道:“大康!不准乱讲话吓唬小孩!”
“如茵?”康伯恩想起来了,她回家了,他嘴角浮起温柔的笑意,“休假?工作还好吗?”
“我很好,你少说两句,不要浪费元气。”
“我……我要赶快说……谢谢妳,这些年……”他无法看到她的脸,只能吃力地望向后照镜,凝视那双黑夜中的熟悉瞳眸。“有妳,真好。”
柯如茵拼命想忍住从心底奔流而出的泪水,“很好的话,那就娶我回家啊!”
“傻!”他的眼睛湿湿的,心口又酸又疼。“我快死了……”
“都还没看到医生,你自己别当蒙古大夫!”
“麻烦……照顾晓虹,妳是个好姐姐……”
“大康!你再胡言乱语,我待会直接带你到精神科!”
“我的……遗嘱……在电脑里,档案名字叫happy,有交待……”
“等你真的翘辫子了,我再去打开也不迟。”臭大康,又害她哭了,她抹抹泪,又说:“除非老天爷马上叫你去,否则你就乖乖地待着,你现在唯一要做的是,为爱你的人活下来,给我们希望,也给你自己希望,好吗?”
他淌下眼泪,一向瘫痪无力、四体不勤的自己也能成为别人的希望?
他是晓虹的父亲,他还没看她长大;而如茵,她刚刚说什么?想当他老婆?!她们好像都需要他,可是,他力不从心啊……
“先生不要死!”一直很紧张不安的南西开口了,她以不太流利的国语说:“先生去天国,圣母玛利亚阿们,南西回菲律宾,nojob,不要!”
柯如茵笑出了眼泪,“大康,你瞧,如果你上天堂逍遥去,会害人家失业啊!”
“呵……”他也轻轻地笑了。
康晓虹在他脸上亲吻一记,“爸爸,你不要说话,我帮你做呼吸。”
“好……”康伯恩虚弱地以微笑回应。
神智似乎又混乱了,他大口大口地喘气,也许,刚才只是回光返照,让他可以和心爱的晓虹和如茵话别,让他没有遗憾……
吸闻熏衣草的清香,他安心地闭上眼睛。
“如茵!”康晓虹又哭了出来,“爸爸好像又不好了。”
“我们快到了!别慌!”柯如茵瞄了眼夜光时钟,不到半个钟头,她已经走完一个钟头的路程了。
紧急煞车在医院急诊室门口,接下来是一团混乱的过程,推推床、抬病人,量血压、挂号、问病史、抽血、吊点滴、照X光、照月复部超音波……
待她将挡在门口的车子停妥后,回来见到大康的床位已被拉起了帘幕,而晓虹和南西都被挡在外头,她不由得心惊胆跳。
“爸爸在急救……”晓虹一见到她,立刻扑到她怀里痛哭。
“不会吧?”她浑身发冷,血液瞬间凝结。
“插管好了。”医生掀开帘幕出来。
“什么?有这么严重?”柯如茵惊问。
“病人身体情况特殊,暂时用呼吸器帮他呼吸比较好,反正待会儿手术麻醉也要插的。”医生接过义工递给他的一张检验报告,彷佛没看见她们焦虑的脸色,竟还露出笑容的说:“没事,白血球一万二,果然是盲肠炎,通知外科,立刻送手术室,谁来签同意书?”
“我!”康晓虹立刻回应。
“小妹妹,妳不行喔,妳还没满二十岁吧?”
“那我来填。”柯如茵伸手接下文件。
签下自己的名字后,就是送大康进入另一个生死关头,所有的害怕和焦虑都只能暂时抛诸脑后,目前能做的,就是信任医生,然后静下心,为他祈祷。
坐在手术室外,那股强烈的冷气令她不由得微微发抖。
“如茵,我爸爸会死吗?”康晓虹坐在她身边,抬起泪眼。
“不会!他如果敢开盲肠炎死掉,我会天天嘲笑他,让他不得不醒过来叫我住口。”
“对,我同学开盲肠炎,一个星期就回来了。”
康晓虹虽然故作镇定,想找个轻松的话题聊,但毕竟是个十岁的小女孩,不一会儿泪珠儿又滴了下来,哽咽地说:“可是……我好怕……”
“晓虹,别怕。”柯如茵搂住她的肩膀,将她抱到怀里,泪眼含笑的说:“我还有好多话没跟你爸爸说,他也还没跟我说,他一定不会死的。”
“如茵,妳很喜欢我爸爸?”康晓虹眨眨湿润的睫毛。
“嗯!”柯如茵用力地点头。
“我们一起守护爸爸,好不好?”
“好!”
春天的夜,有一阵温柔的暧风吹过去,渐渐不冷了。
梦里,山脉雄伟,天空晴朗,花圃里的熏衣草摇曳生姿。
他在熏衣草的清香里醒来。
又是医院!他无声地叹了口气,扭头看向左边,晓虹和南西挤在陪病床上睡觉;看向右边,那个头发短短像男生的……
柯如茵坐在床边打盹,一感觉到手里的震动,立刻醒了过来。
“大康,睡饱啦?”她高兴地喊他,眸中充满欢欣的光采。
“喂,我仅剩的这只手,都被妳捏麻了。”康伯恩试图动动指头。
“捏麻了,按摩一下,疏通血路就好了。”说着她便开始按摩他的手指头。
他无法不注视那个甜美的笑容,俏丽的脸庞容光焕发,好像她本身就是个发光体,照亮了周遭的一切。可是,她眼睛下面有黑眼圈,昨夜……
“我到底……”他声音有些沙哑,“咳咳,喉咙怪怪的……感冒了?”
“不是,哪有这么简单!”她倒了一杯水,将吸管放进他的嘴里,笑说:“你手术插管,幸亏自己还知道要呼吸,所以麻醉退了就拔掉了……等一下!”她抽回水杯,“只准喝一口润喉,等你放屁了才能吃东西。”
“什么手术?”
“盲阳炎。”
“只是盲肠炎?”
“是啊,『只是』盲肠炎。”她双手开始比划起来,然后模着右下月复,“盲肠在这里破掉了,偏偏你不会痛,医生猜大概是肚子胀气,挤压到横隔膜,造成呼吸困难,幸好没并发成月复膜炎,不然代志就大条了。”
“这样啊?”他不觉轻吐了一口气,“我还以为……”
“快死掉了?”她笑咪咪地靠近他的脸,跟他谈起了濒死的经验,“有没有感觉身体飘起来,好像快速穿过黑暗隧道,然后看到温暖的光芒?”
“没有。”他望着她灿烂的笑容,思绪翻转到昨夜,突然月兑口而出,“有。”
“到底有没有啦?”
“这么说吧,那时候我不能呼吸,很难受,车子里漆黑一片,真的像在黑暗的隧道里一样,然后……我看到对面照过来的车灯,很亮,妳坐在前面,头发跟身体也好亮,好像光明天使。”他静静地凝视她,“如茵,谢谢妳,救回我一条命。”
“肉麻兮兮的,我日行一善嘛!”她笑得好开心,握住他的右手,俯下脸靠近枕头边,定定地看着他,两人的脸离不到二十公分。
“干……干嘛?”他扭动手掌。
“大康,我救你,是因为我需要你。”她闭上眼,吻住他的唇瓣。
突如其来的柔软接触令他为之一震,清淡的熏衣草香彷佛变浓了,不断充满在他的鼻息之间,而唇瓣上那个软女敕的亲吻,好像涂了花蜜似的,芳香甜美,轻轻地来回摩挲,令他坠入了无尽的温柔里。
不行!他猛然别开头。
“你嘴巴干干的,待会儿买条护唇膏帮你抹抹。”她笑着抬起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