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可通不知道她在念什么,只听得音调翻来覆去,铿锵单调,一字一字敲在他脑袋上,再看到身上的血字,那血迹彷佛随着念咒声扩散开来,一点又一点地染红他的衣服,写出一个又一个生死符……
“哇啊!”他不由得全身发抖,退到门边。“妳……妳敢施邪术?!”
小惜双手合得死紧,仍不断念道:“嗡嘛呢呗咩吽,嗡嘛呢呗咩吽……”
“别念了!”钱可通大叫一声,瞪大眼睛道:“妳别想用法术制伏我,我钱可通喜欢的姑娘一定会要到手,妳等着!我再找一个更高明的法师来制妳,教妳乖乖爬上本少爷的床!”
“少爷!少爷!老爷喊你去,有贵客来了!”一个仆人跑来叫人。
“哼!”钱可通踏出门外,碰地用力关上门,落了大锁,咬牙切齿地道:“谅妳这双长短脚也跑不到哪里去!”
小惜仍不断地念诵六字大明咒,直听到外头的脚步声远去,这才停声。
她扶住墙壁,颓然坐倒,惊惧的泪水不断涌出。
她好怕,真的好怕!没有二哥在身边,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记得二哥说过,钱可通怕鬼神,她只好以最粗浅的方法暂时吓退他。
可她唬人的功夫还不到家,万一钱可通识破,霸王硬上弓,那她……
她握住胸前的八卦香包,泪珠儿滴滴落下。这是百毒不侵的避邪香包,有了二哥的加持祝祷,这香包一定灵验,孝女娘娘一定会保佑她平安无事。
二哥啊!想到身系囹圄的非鱼,她的泪水再也无法停住了。
檀香袅绕,满室幽香,这是钱家招待上宾之礼。
钱老爷坐在上首位置,身边一个美妾正在帮他推拿大腿;钱可通则坐在一边,下面还有十来位丫鬟和家丁,全部望向那位长相奇异的天竺番僧。
他肤色黝黑,看不出年纪,眉毛又粗又浓,像两只大扫把,一双眼睛一会儿大,一会儿小,大时如铜铃,小时如细针,脸上长了一大把卷曲浓密的黑胡子,几乎遮住半张脸,大光头点了九个戒疤,一件僧袍也不穿好,就露出结实黝黑的右肩,看得几个丫鬟脸红心跳,不时偷偷把目光放在那块肌肉上。
这个“天竺僧”不是别人,正是非鱼乔装而成。
钱老爷开口问道:“高僧远道而来,还未请教大名。”
“贫僧叫做阿罗多婆罗优娑婆呵咕噜吐血波罗蜜摩诃噜噜吽有愚。”
“嗄?!”
“这番名太长了,简称一声『有愚』,『有』名无实,大智若『愚』也。”
钱老爷推开美妾,正襟危坐道:“钱某久仰大名,原来是名扬天竺国上的有愚大师。”
久仰大名才怪!非鱼心里暗笑,仍压低嗓门,变个声音,讲出奇特的口音:“欠老爷』不要客气,贫僧不出名,一年只在天竺国王面前讲经三十天罢了,吾之师兄还可讲上七七四十九天也。”
“天竺国果然是佛国胜地,人人皆是神僧圣人。”
“欠老爷你言重了,贫僧来到中上,言语不熟,无法开坛讲经,只好译经。”
那个美妾在旁边窃窃私语:“什么欠老爷,是钱老爷才对!”
钱老爷瞪她一眼!“高僧在这儿,不得无礼。”
钱可通觉得这个和尚来得莫名其妙,遂问道:“不知大师拜访我们钱家,有何贵事?”
“贫僧四处云游,一面学习中上语言风俗,一面寻访合适的译经之处,今日走到此处灵山,顿觉神清气爽,佛光普照,再见到贵府宅院仙气十足,心里十分欢喜,特地登门求见,想认识住在里面的仙人。”
一席话说得钱老爷眉开眼笑,钱可通却是露出不屑的神色。
“喔,说了一堆好话,是来化缘的?”
“非也。”非鱼从脚边的大布袋拿出一个小布袋,咚隆咚隆倒在桌上。“既然是仙府,贫僧想借住斌宅一角,盘桓数月,专心译经,这是一点小意思。”
一方小桌上,堆满了闪闪发光的金元宝、各色晶莹剔透的宝石,还有漂亮的金银珍珠耳环手环项链,琳琅满目地像一座宝山。
“这……至少值三万两以上……”钱老爷很快判断出这批宝物的价值,两眼发光,直直瞧着桌面,嘴巴不自主地道:“阿东、阿西,你们两个快去打扫一间清静的院子,再叫厨房准备三餐素菜,拨几个伶俐的僮仆过来服侍大师。”
“是的,老爷。”两位家丁应声离去。
非鱼的大笑容藏在大胡子下面,再高举右手,张开五指。
众人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个个拿眼直瞧。
“欠老爷,贫僧忘了带来敝寺的仙人豆,这就摘来。”非鱼弯起指头,在空中转了一圈,再摊开手掌,已经出现两颗状似绿豆的小豆子。“方才已至天竺国摘下仙人豆,此乃神仙宝物,吃了耳聪目明,延年益寿,还请欠老爷熬煮三个时辰,喝下精华之汤,便可增寿二十年。”
“多谢有愚大师!”钱老爷喜出望外地抢了过来。
钱可通看得目瞪口呆。看来这番僧不是普通人,爹爹只不过待人客气些,提供住不完的一间小院,就能平白无故拿珠宝,又能增寿,这样的好处他也要!
他立时改变态度,热诚地道:“不知道有愚大师译经,还需要小可的什么帮忙,请尽量吩咐。”
非鱼再打开大布袋,拿出一本“佛经”,翻开第一页,只见上头写满弯弯曲曲的“梵文”。他瞇起眼睛念道:“咕噜婆罗阿,舍利弗子,修多修理,青豆虾仁炒黑米……啊,贫僧忘了欠小爷听不懂,是这样的,这经典随贫僧万里奔波,蒙尘蒙灰,需要先找个清静的佛堂供奉三天三夜,以求净化。”
“爹,我们这宅子有佛堂吗?”
钱老爷想了老半天。“有吗?这房子太大了,我也想不起来……”
“没有佛堂?”非鱼就要站起来。“那贫僧走了。”
“等等!”父子俩同时出声留客,“有!有佛堂,快!快去清理!”
倒霉的家丁只好拿了扫帚清水,火速前去清理那间尘封已久的佛堂。
“好了,是否能请欠老爷带路,让贫僧将佛经和宝物供到佛前?”
“是!是!”钱家父子态度至为谦恭。
非鱼将桌上珠宝扫入小布袋,再将佛经和小布袋放入大布袋,自己背起。
钱家父子拖拖拉拉走着,一路认真介绍院子里的奇花异草、假山怪石、檐梁雕饰,好让家丁有时间扫出一间佛堂。
总算一行人来到只有一尊玉观音的佛堂。钱老爷找不到香,只好双手合十,为有愚大师歌功颂德一番。
“贫僧要供上佛经了。”非鱼从大布袋拿出一大叠“佛经”。
“大师,我来帮你!”钱可通殷懃地过去帮忙搬佛经。
“好呀,年轻人多劳动,大心,大心拿。”非鱼又不断拿出“佛经”。
“大心?”钱可通问道。
“泥们中上人说做事要小心,搬佛经是件大事,岂不要大心?”
众人哈哈大笑,觉得这番僧神奇又有趣,也不再怀疑他了。
钱可通摆好佛经后,非鱼拿出小布袋,亲自走向前,端端正正地供在玉观音的正前方。“欠老爷,这袋金银财宝也得净化,三天后,就请自行取用吧。”
“多谢有愚大师!”钱老爷喜孜孜地道。
“大事底定,贫僧休息了。”非鱼折起大布袋,收到怀里。
钱老爷和钱可通恭敬地引领非鱼前去休息,才出佛堂,非鱼蓦然大叫一声,吓了大家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