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略后退一步,呆愣地望着自己拙劣的手艺,又想起了疼她的娘。
“编好了?”不再感觉头皮的扯动,非鱼伸手一拨头发,将一条辫子抓到胸前。“咦?这辫子挺结实的,头发看起来更黑了,小惜,妳说是不是?”
“哇哈哈哈!”
没听到小惜的响应,空中倒是传来狂笑声。
非鱼目光移动,落在那团飘到池塘水面的鬼影上,摇头大叹道:“哎!老哥哥,你当鬼最好还是不要乱笑,会吓死人的。”
“你这个娘儿们的模样,我笑到从屋顶滚下来了。”铁胆也是大摇其头。
“是吗?”非鱼又把另一条辫子拉到胸前,拿了两条辫子转了转,甩了甩,又不甘寂寞地拉到头顶结在一块,但头发滑溜,一下子就掉了下去。
“二哥,我帮你拆了吧。”
“小惜,妳过来瞧瞧这样好不好看?”非鱼心念一动,拉过小惜,要她站在他面前,他再微蹲,将他的两条长辫搭到她的身前。
黝黑的水面出现一个长辫姑娘,若隐若现,温柔动人,身后还有一个俊俏哥儿,两人彷佛相偎相依,相亲相爱。
小惜看呆了。
帼!帼!噗通!噗通!两只青蛙相继跳进池塘,打破了水面幻影。
“老哥哥,二哥,很晚了,我回去休息。”小惜回头就跑,不稳的脚步踩出沉重的声音。
铁胆望向她的背影,扯扯胡子道:“我是不明白姑娘的心思啦,可她这个模样,就像当初阿缎和我相识时,也挺别扭的。”
非鱼手里仍然握着小惜的软帽,心里反复只有一个念头--
他一定要好好疼惜这个小妹子。
天光明亮,小惜心头一惊,直直从床上坐起。
她拉住棉被,呆呆望着纱帐,一时不知身在何处。
这里不是香灵庵,也不是她睡的破旧山房,她不必早起挑水烧饭,也无需再面对师父师姐的脸色。
她抚上心口,模到了终日不离身的驱邪香包,那是二哥送她的;自从遇上二哥后,她的命运已经完全改变了。
“小惜,起床了吗?”非鱼的声音从窗外传来。
“啊,二哥,我……你等一下……”小惜慌忙下床。
“小惜别急,慢慢来。”
小惜赶紧穿衣穿鞋,擦把脸,用冷茶漱了口,来不及慢吞吞扎头巾了,匆匆便打开房门。
迎面采进非鱼的一张大笑脸。“小惜,睡得好吗?”
“很好。”香褥软床,比起庵里的硬床硬枕,是舒服太多了。
“妳长出一些头发了。”非鱼的大掌按上她的头颅,轻缓摩挲,笑逐颜开地道:“刚冒出来,刺刺的,短短的,硬硬的。”
那只大掌压得小惜全身发热,他愈模,她的头愈低。
“这顶帽子还妳。来,二哥帮妳戴好。”
大手移开,换上柔软的帽子……怎么感觉有点重量,不是轻软的?
非鱼帮她拉妥帽子,密密地贴在发际之外,让人看不出她的新生短发,然后双手一溜,将两条乌溜溜的长辫子拉到她的肩膀前面。
小惜惊讶地双手一模,没错!辫子是紧贴着帽子,从她头顶垂下来的。
辫子浓密粗硬,就像昨晚她细细编结的……
“二哥?!”小惜向前踏出一步,望向非鱼的背后。
二哥的长发不见了?!只剩下短短的、翘翘的、黑黑的一撮,仍是用条红绳随意扎起,垂下长长的绳尾巴。
二哥的头发……跑到她头上了?!
“喜欢二哥的头发吗?”非鱼笑问。
“我……”小惜心头一紧,眼泪扑簌簌地掉下来。
“幸好我从小受师父虐待,总是叫我缝道袍、缝茶叶枕。”非鱼比手划脚,兴高采烈地道:“小惜妳看二哥的手艺如何?不过,头发可难缝了,我得先用布条紧紧裹起来,这才不会松月兑,然后再缝到帽……咦?妳怎么哭了?”
“二哥,你剪了头发给我?”小惜哭得唏哩哗啦的。
“对啊!”
“可是……身体发肤受之父母……”
“哎呀!我还不知道我的父母是谁呢,而且我又不是断手断脚,头发剪了,还会再长出来……别哭了啦。”非鱼模模小惜的头顶,本想让她开心的,谁知她又哭了。“我剪头发不会痛的,别替二哥难受。”
“二哥……”
千言万语无从说起,小惜轻揉长辫,手指抚过辫梢的红色发带,心里又酸又甜,既激动,也感动,从今而后,二哥的头发,娘亲的发带,这两位最疼她的“亲人”将会日夜陪伴她了。
非鱼仍自顾自地道:“再说啊,我们当道士的常常要挥剑、跳舞、起乩,一场法事做下来,满头大汗,披头散发,比那鬼怪还吓人,我剪短了头发倒轻松凉快……呃,还在哭啊?”
“二哥,谢谢……”小惜哽咽道。
“说什么谢谢,二哥疼妹子是天经地义。”非鱼又帮她理妥辫子,从口袋拿出一条帕子往她脸上乱抹。“大清早的,别哭肿眼了,去洗个脸,我们待会儿要见石大哥和石大嫂,然后还要出门找老嫂嫂。”
“好。”小惜用力点头,露出了十年来最开心、甜美的笑容。
非鱼眼睛一亮,好象看到了一朵初初绽放的白莲花,花瓣上的露珠就如同滴滴清泪,是曾经哀伤的,也是欣喜的、良善的、纯真的……
他揉揉眼,又拿帕子擦擦汗--呵!帕子有股清甜的味道,闻了就想到小惜那张娇憨天真的脸孔。
天气真是太热了,非鱼将帕子收回口袋,敲了自己脑袋一下。小惜也不过才刚进屋,怎么他就开始想再见她了?
池塘荷花绽放,红的、粉的、白的、紫的,正像年轻小伙子和姑娘的各色心思,热热闹闹地在心田里滋长呢。
一个月后。
一问大庙座落江边山上,气势雄伟,香火鼎盛。
江水渺渺,江风猎猎,小惜的辫子吹扬而起,在她胸前飘飘拂动。
非鱼紧握住小惜的手,慢慢带她爬上阶梯。“小心走,这石阶陡。”
“二哥,别……别拉我的手……”小惜低头,小手扭动着。
“风这么大,随便吹吹就把妳吹跑了,不拉紧妳怎么行?”
“二哥,我不会被风吹走,我自己走路。”
“不行啦,路上石头磕磕绊绊的,万一妳踢到跌倒,我也好及时拉妳一把。”
“我不会跌倒。”
其实小惜一双长短脚,走在石阶上是挺吃力的,二哥拉着她,她可以有个支撑依靠,更能眷恋那只温暖的大手……
可是周围香客和游客众多,也没有男人牵着姑娘走路,她已经被别人窃笑的眼光看得抬不起头来。
“二哥,别拉了……别人在看……”
“哥哥牵妹妹的手,表现友爱精神,有什么好看的?!不懂得爱护妹子吗?”非鱼抬头挺胸,向四周好奇的目光瞪了回去。
有什么稀奇的?要是叫这群土包子看到他师父成天搂着师娘亲嘴,岂不看得眼珠子都掉下来了?
“我们今天出来找老嫂嫂,别理会别人。”非鱼再拉小惜一把,让她爬上最后的一层阶梯。
小惜费力蹬上台阶,居高临下,上面是青天,下面是浩荡大江,只觉天高地阔,人儿渺小,再有什么忧愁和烦恼,也都付诸江水东流,消失无踪了。
“二哥,要是老哥哥也跟我们一起来这儿,他的心情会好些。”
“唉!都找一个月了,城外的每一块墓碑也全看过了,还是找不到老嫂嫂:我看她应该还在世上,希望老哥哥飘来飘去,大街小巷里瞧瞧,或许比较有机会找到老嫂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