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眉直勾勾地瞅着他,彷佛要望进风煜深的内心深处。“那么相公怎么会以为我会嫌弃你脸上的疤?”
“我……”他这才发现彼此的距离近到连呼吸都感觉得到,想要退后一步,可是双脚动弹不得,只能任由妻子看个清楚。
她一瞬也不瞬地看清风煜深的右脸,在明亮的光线下,可以瞧见伤口愈合的情况相当不好,才会留下这么严重明显的疤痕,想必当时更是痛彻心肺。
“从小到大,我见过不少外表生得好看,却嘴巴恶毒的人,对我来说,他们才是这世上最丑陋的。”绣眉讽刺地说。
风煜深喉头紧缩。“你真的不介意?”
“今天手背上的疤痕若是在我的脸上,相公会介意吗?”绣眉定定地看着他,然后反问。
他一时语塞。
就因为自己有切身之痛,所以可以大声地说不介意,但是如果相反过来,自己不曾经历过六年前的事,他又会怎么做?
“我不知道,也不喜欢这种假设的问题……”风煜深诚实地面对这个问题,不想用好听的话来敷衍。“不过我从来不会以貌取人,因为没有相处过,又何来的了解,更不算真正认识一个人。”
说完,见绣眉不发一语,他有些无措。
“娘子……”实话总是伤人,风煜深担心妻子会无法接受。
绣眉不怒反笑了。“相公说得很好。”
妻子的认同让他怔了怔。
“如果相公刚刚回答我不会介意,那我可要怀疑话中到底有几分真心。”她盈盈一笑。“所以我要谢谢相公对我说了实话。”
闻言,风煜深不禁深深地凝睇着她,他的妻子是如此与众不同,有着一般女子不同的见解和反应。
“你不恨你大娘吗?”他听到自己这么问。
她偏着螓首沉思。“恨,当然恨,不过长大之后,了解了更多,只觉得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一个得不到相公的心的女人,是真的什么事都做得出来,换作是我,说不定也会变成像大娘那样。”
风煜深眼底多了几分笑意。“不,我相信娘子不会变成像她那样的人。”
“相公就这么肯定?咱们才认识多久,又是根据什么做出这样的判断?”绣眉昂起下巴笑问。
他望进妻子带着挑衅的美眸中,语气难得轻松。“因为娘子是个聪明人,绝对不会用那种笨方法来解决问题。”
绣眉不免自我解嘲。“我若真是聪明,就不会光晓得嫉妒相公对玉疆的好,就不会想破了头,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让相公能够坦然地面对我。”
“娘子……”他的心在拉扯。
她轻叹一声。“相公可以告诉我该怎么办吗?”
风煜深还是选择避而不谈。“起风了,还是快点回房,免得着凉了……”
见他态度依旧,绣眉只能在心里深深地叹了口气,才移动脚步,感觉愈来愈吃力,心想大概真的磨破了皮。
“怎么了?”风煜深见她蹙着眉心便问。
“只是左脚有点疼……”绣眉将站立的重量移到右脚。
“坐下来让我看看。”他先将妻子安置在一旁的石凳上,然后蹲下,小心翼翼地捧起绣眉的莲足。“是这只脚吗?”
“嗯。”绣眉羞窘地点头。
风煜深轻轻地月兑去弓鞋,这才瞥见白布条上已经渗出血来了。“怎么弄成这样?是鞋不合脚吗?”
“只不过刚刚走得太急了,上个药应该就会没事。”她有些难为情地想将莲足缩回去。
“走得太急?”他满眼不解。
“因为知道相公在这里,我想要快点过来……”绣眉见他一脸纳闷,只能苦笑。“难道相公没注意到前阵子咱们老是不期而遇吗?总不会都是巧合吧?”
“你是说……”风煜深顿时目瞪口呆。“先是在小室,还有在娘那儿,以及荷花池畔,甚至玉疆的书斋,然后又在这里遇到都是……”
绣眉轻叹一声。“既然相公想要玩捉迷藏,我自然奉陪到底,就看相公要躲到什么时候才肯停止。”
“娘子……”他这才体会到妻子的用心,这么做全是为了自己。
她垂下眼睑。“也只有这样,我才得以见到相公一面。”
闻言,风煜深胸口紧缩,头一回有人为了想见自己一面,如此费尽心机,而他居然只想着逃避。
“我先帮你上药。”他的眼眶发热,已经不需要太多言语,直接将妻子打横抱起,回两人居住的院落。
回到寝房,风煜深小心地帮妻子抹药,然后看着她再缠上新的布条,想到这双三寸金莲连走几步路都不方便了,却为了他受这种罪,有着说不出的心疼,还有满满的感动。
六年来,他为了自我保护所筑起的那道墙,在迅速地崩塌当中。
“这几天尽量少走路,待在房里就好。”他叮咛地说。
“不过是小伤,相公别放在心上。”绣眉一脸不以为意。
“这可是为了我才受的伤……”风煜深连嗓音都哑了。
她伸出小手,毫不迟疑地抚向那道疤痕,感觉到风煜深猛地瑟缩一下,不过这回没有躲开。
“当时一定很痛吧?”绣眉实在无法想像那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发生的。
“很痛……那伤口几乎见骨了,又没有及时治疗,导致溃烂,再也无法恢复原来的样貌,之后还昏迷了半个多月才清醒过来,大夫说能活下来真的是菩萨保佑。”风煜深鼻头发酸。
“是谁伤了相公?”她一步一步慢慢问。
“是我自己。”他紧闭下眼皮。
“……会对自己下如此重的手,表示当时情况相当危急,不得不为之。”绣眉说得很笃定。
她懂,她真的懂。
“没错。”风煜深握住抚着自己脸庞的小手。
绣眉浅浅一笑。“那么相公错在哪里?”
“我没有错……”他本能地反驳。
“既然相公也认为没有错,为什么要躲?为什么还要逃?”绣眉直接切入重点。“其实相公害怕的从来不是别人的眼光,而是自己的。”
这番话让风煜深浑身一震,如遭雷殛。
心底最深最隐晦的秘密就要被揭穿了……
那更是他的噩梦。
“不是这样……”风煜深站起来,踉跄地退了两步。
“不是吗?”绣眉坐在床沿,抬起美眸,直视着他刷白的脸孔。“因为相公太过在意,身边的人自然也无法不去意识到这道疤的存在。”
“你错了……”他不想承认。
“相公是在自欺欺人。”她知道必须有人点醒他。
“我……”风煜深激动地想对妻子大吼。
绣眉不再说话,只是笔直地望着他,彷佛也望进了他心底怯懦的一角,让风煜深无法再否认下去。
“你说对了。”他旋过颤巍巍的高大身躯,背对着妻子,已经累了,没有力气再辩解。“我是在意自己脸上这道疤,怎么也无法坦然去面对,因为每次只要看到它,就会想起那天的……屈辱……”
她嗓音放柔了。“可以告诉我吗?”
“娘子真的想听?”风煜深僵硬地问。
“只要相公愿意说,我便愿意听。”她口气坚定。
风煜深下颚一抽。“爹虽然身为内阁大学士,又兼吏部尚书,可是在六年前,真正掌握朝中大权的是个叫冯保的太监,皇上不但信任他,还让他掌领东厂,负责侦缉和抓人,谁敢和他作对,就会被安上莫须有的罪名,朝廷上下没有人敢得罪,就连爹也得处处提防……
“由于宫里的太监可以和宫女结为对食或菜户,权势大一点的还能娶妻纳妾,冯保自然不例外,不过他养的却是男宠,只要看上眼的,没有人逃得了,加上他又是皇上身边的红人,更是为所欲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