饼去的执著变成不堪回首的往事,他何必再披出这条围巾笑她?!
“康大哥,我不打扰你们了,我回去了。”她克制住自己的眼泪。
“佩瑜,你结婚了吗?仲恩还没结婚。”康伯恩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
沈佩瑜好像被陨石击中,不可置信地望向沉默的康仲恩。
康伯恩笑说:“我就知道,仲恩那时候在天星银行,一堆女生想追他,他忙著照顾我和晓虹,哪有时间约会?干脆宣布老家有个未婚妻在等他,乐得清静。”
“哥,过去的事就不要说了。”康仲恩锁紧眉头。
“你喜欢让人家误会无所谓,可我这人最受不了别人的误会,我是身不由己,又被你蒙骗,不然我早就去找佩瑜解释清楚了。”康伯恩的语气显得爽朗,一点也没有被误会的委屈戚。
“爸爸,你们在说什么啊?”康晓虹窝在老爸怀里,顺手弯曲他的指头做复健运动,很难理解大人的话。“阿姨不是要当我的婶婶吗?”
“晓虹,进去吃早餐,不然上学会迟到。”康仲恩拿下围巾,交给康晓虹。
“我们进去吧,让叔叔和阿姨聊聊。”康伯恩启动轮椅,和女儿进入屋子。
沈佩瑜也转过身,走出几步,她和康仲恩是没什么好“聊聊”了。
康仲恩跟在她身后,像是想解释似的说:“我哥哥说的话,你不用理会。”
她也不打算理会康仲恩,但康大哥似乎话中有话,而且她也想关心待她十分和善的康大哥和可爱的晓虹,她要弄个明白。
她停在花园矮篱边,语气淡淡地问:“康大哥是脊髓神经受伤吗?”
“他第五节颈髓受伤,本来四肢瘫痪,后来慢慢做复健恢复,才恢复一点手部的功能。”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我妈妈过世不久,我哥送我嫂回台北娘家,他晚上出来,被砂石车撞上,整个人弹起来摔到马路,昏迷了一个月,还好终于醒过来。”
“你妈妈过世了?”沈佩瑜大惊,红了眼眶。“到底是什么时候的事?你能不能把时间说清楚?”
康仲恩长长吐了一口气,在情绪紧绷的沈佩瑜听来,简直是叹气。
“那年,我爸爸三度灼伤,熬不过去,在医院死了;我妈妈受到刺激,身体更虚弱,一个月后,也跟著去了……所有的事情,哥哥一肩扛下,办后事、找房子,然后又是赔偿道歉、清理财产、关掉工厂……本来以为最难过的时候都过去了,他也叫我回学校,谁知道就出了这场车祸。”
“所以你没回学校?”沈佩瑜心脏剧跳,真相一点一点地挖出来了。
“照顾哥哥是我的责任。”
“你嫂嫂呢?”
“家里出了这么多事情,她受不了压力,丢下我哥和晓虹不管。过了几个月,她娘家出面,要求法院判决离婚,以我哥那种情况,法院当然准了。”
“她连晓虹也不管?”
“晓虹刚出生时,身体很不好,很难带,后来是托我阿姨带了一年。”
“你……发生了那么多事情,为什么不跟我说?”
“你暑假去了美国游学……”
“我没去!我天天在家里等你的电话!”
沈佩瑜眼泪夺眶而出!对于她离开医院之后的一切,她竟是一无所知?!而康仲恩也不愿主动告诉她?!
他把她当成什么了?当年的她,是那么单纯地爱他,愿为他做一切事情;而他却是不让她关心、不让她帮忙,把她当成蛇蝎毒刺,狠狠地赶开她……
是他教她懂得爱情的,年轻的他们跑去教堂看婚礼,听牧师问一对新人:
“无论有多困苦、多艰难,你们愿意互相扶持,相伴一生吗?”
“我愿意。”
他们紧握彼此的手,深深地望著对方的眼眸,也低声复述一遍“我愿意”。
我愿意——可是他不愿意啊!
泪水潸潸滑下脸颊,又湿又冷,滴在她揪得绞痛的心上。
康仲恩静默无声,过去的时光早已流逝,现在的时光,也在慢慢流走。
“对不起。”他终于说了三个字,递出一块手帕。
对不起什么呢?他为哪桩事跟她说对不起?他欠她的对不起,太多了!
沈佩瑜咬住唇瓣,抢了手帕,用力抹去泪水。过去就是过去了,现在她和他形同陌路,再多的对不起能挽回逝去的青春吗?
现在的她,头脑清楚多了,也理性多了,她深吸一口空气,想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些。
“康大哥一直在台北看医生吗?”
“那时候我哥刚醒过来,情况不太乐观,我也不敢转回台中,反正那边也没房子了,我们就搬来台北,每天送我哥去做复健。”
“你在那时进了天星银行?谁照顾康大哥?晓虹呢?”
“嗯,我请了一位印尼看护工,晓虹到了三岁,让她上小小班。”
天星银行的小弟能有多少薪水?就算是升为正式行员,外佣加幼稚园加租金加生活费加医药费,难怪他要做直销赚外快了。
“你没当兵?”
“家里有重大变故,我符合免役的规定。”
“后来怎么搬到清境?”
“医生说,哥哥最好的情况就是这样了,接下来只能靠自己努力复健,我帮哥哥找健康食品,认识了德富——他就是缘山居的老板。那时候哥哥的情绪还不是很稳定,德富知道我们的情况,建议我哥到山上静养,他也可以提供我工作,就这样,我们搬到清境,每隔三个月再固定回诊。”
她像是审讯的法官,他也一一详加交代。接下来,法官是否该判决了?
她该怎么判?八年多前,他判给她一个凌迟处死,剜出她的心,割裂她的肠,让她活在痛苦的地狱里,如今她要如何把这份痛苦还给他?
她记起昨夜的月光,爱恨一场空,既然已追不回过去,她也没必要再让自己活在过去的阴影下。
矮篱上爬满粉红色的草樱,蔓生的花朵飘逸垂摆,筑成一片花墙。
她无意识地拨弄攀爬的草樱,手掌触模到一块木牌,顺手拨开花丛,想让这块门牌号码露出来。
“不要……”康仲恩急著把草樱拨回去。
历经风吹日晒的木牌上,深刻两个字——“瑜园”。
她的名字在这里!沈佩瑜震惊地抬起头,对上他那双深邃难解的眼眸。
她感觉被冒犯了,丢下手帕,回头就跑。
“唔……”睡著了的大黄狗也爬起来,摇著尾巴跟在她身后。
康仲恩跟了两步,颓然止住脚步,望著她的背影消失在小径尽头。
走回花园,他捡起手帕,将她的泪水紧紧握在掌心,仰头望天,扪心自问,他带给她的伤心,延续多久呢?
回想起银行重逢的片刻,她的眼神告诉他,她还记得他——当然,也记得他的狠心绝情。
他是该狠心离去,因为她是娇弱的非洲堇,适合待在安全舒适的花房里。
可多年来,他为何放不下心?昨夜第一眼看到她,他的心被她的泪撩动了,做了一堆他也觉得莫名其妙的事,既是想安她的心,也想安自己的心。
如果一杯热牛女乃就可以安心,那她不应该再有眼泪,他也不会持续心疼。
天空飘来一片乌云,为花朵染上阴暗的颜色。
心,灰蒙蒙的,浑沌不明。
沈佩瑜跑回缘山居的房间,锁起门,冲进浴室洗脸。
掬起水龙头下的水,一把又一把地往脸上泼,管它是泪水还是清水,她就是要让自己完全清醒。
抬头瞧见镜子里的自己,眼睛红红的、眼眶黑黑的、唇色惨白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