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跟我走,你就自己走下山!”庄彦隆冷冷地说著,人已经走到了门口,掏出打火机点燃香烟。
瘪台后面的男人说话了,不急不缓:“这里每天有固定时间的客运班车到埔里,下山不是问题。”
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声音响在沈佩瑜耳畔!这个声音消失很久了,偶尔在午夜梦回时来惊醒她,如今,却真实地出现在身边?
她吃力地转过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在这个不对的时间、不对的地方,柜台后面的男人,竟然是近两年不见的康仲恩!
他早就被她踢到记忆的边缘了,为什么他会出现在缘山居呢?他自天星银行辞职后,就像在人间蒸发了,正如八年半前,他无声无息地从她生命里消失,留下孤独无依的她……
他没有看她,只是低头整理帐单,仿佛刚才不曾讲过话。
“Grace,你到底走不走?”庄彦隆走回来扯她的手臂。
“我不走!”她不让他抓。心情紊乱至极,朝他大声说:“这是我的假期,我自己度假,不行吗?我为什么一定要回去?”
“自私!任性!我没空理你了。”
庄彦隆忿忿地骂了几句,将烟蒂丢在地上踩熄,转身就走。
“彦……”她该追上去吗?继续去爱这个骂她的男人吗?
她捂住自己的嘴,不让自己发出绝望的哭声;眼角一瞥,她看到康仲恩在看她。他这个结了婚的男人,是不是在欣赏她一再被抛弃的好戏?
天哪!何处是她安身立命的地方?
她跑回楼上,冲进房间,“碰”地一声关起房门,转上门锁,勾起绞炼,顿时泪下如雨。
她直接扑到床上,蒙起棉被,尽情地放声大哭。
她一直以为彦隆是她最终的停泊港湾,谁知道港湾是够大,却任她这艘小船四处飘荡,毫无目标地寻求庇护,到了最后,她仍是孑然一人。
此时此刻,她不再是干练冷静的银行副总裁,她只是一个孤独的小女孩,没有人能了解她的空虚,更没有人明白她对爱情的渴望;在摘下职业面具的休假日里,她不过想当个让人疼爱的小女圭女圭罢了……
她哭了又哭,早已不知为何而哭,她藏了太多的眼泪,她要为自己而哭。
铃!铃!床头柜的电话响起,她慌张地接了起来。
“彦隆!”才喊出名字,她就知道错了,彦隆只会打她的手机。
“沈小姐,我是康仲恩。”
平淡的声音,传递出惊心动魄的名字,沈佩瑜握紧话筒,脑袋一片空白。
他叫她沈小姐?曾经柔情喊她“佩瑜”的他,叫她沈小姐?
“嗯……沈小姐,夜很深了。”
他嫌她的哭声吵到别的客人了吗?她捏紧被单,狠狠地咬住自己的嘴唇。
“你饿吗?”
“不……”她哽咽难言。
“我帮你准备热牛女乃和面包,放在房门外。”他声音停顿,似乎在考虑接下来要说些什么。“山上夜里冷,喝点热的,比较好入睡。”
她捏紧被单和话筒的手放松了,心情飘忽忽的。
“外面的雾散了,你可以拉开窗帘,看看山里的月亮,比平地还大、还亮。”
她望向紧闭的白纱窗帘,那里有淡淡的光芒透射进来。
“沈小姐,我挂断了,晚安。”
她立刻放下电话,她最害怕听到断线的嘟嘟声音。
她站起身,脑袋哭得昏沉,以手扶著墙壁走到门边,打开了房门。
房门边摆著一张小凳子,上头托盘放著一杯热牛女乃,白磁盘里有两片烤吐司,一个女乃酥面包,旁边则是房间钥匙。
她呆呆地倚在门框,泪水不听使唤地流了出来。在这个孤寂的山上,他如何能变出她最爱吃的女乃酥面包?
她望向走廊尽头的楼梯间,那里没有人,他应该待在楼下柜台。
她端起托盘进房,锁紧房门,将他为她准备的消夜放在床头柜上。
像是被康仲恩下了指令似的,她又走过去拉开窗帘,随著帘幕的开启,一片柔和的淡黄光芒洒进屋内。
她关掉电灯,坐在床缘,痴痴地望著对面山上的满月,无意识地喝一口热牛女乃,再接著吃一口热面包。
黑暗中,月光特别明亮,在地上投出窗格和窗帘的清晰黑影,就连夜空飘过一丝微云,月光也将那抹淡淡的影子送进房里。
她看著云影从房间飘走,心底有一些缠杂的影子也随之飘开。
对面的山脉屹立连绵,在月色里安眠,天地无声,万物静谧。
她哭累了,飘荡的心也累了。
她放下喝空的杯子,打开落地窗,走到阳台,想要更亲近温柔的月辉。
阳台下是缘山居的花园,她开门的声音在深夜里显得刺耳,下面有个人影震动了一下,她也被他吓了一跳。
明月相照,她看清那个仰头看她的男人——康仲恩。
四目对望,月光很亮,彼此的神情看得一清二楚,他脸孔沉静,透出某种神秘难言的情绪,深邃的眼眸像是越过了崇山峻岭,直直飞奔到她的瞳孔深处。
他站在微感寒意的夜空下,就一直盯住她的房间吗?
她挪开视线,抬头看月亮,不再看他。
他也背过身子,似乎在花园里模索一下,再转身轻轻地走入屋子里。
夜更深了。
清晨的薄雾透出金光,如梦似幻。
康仲恩一夜无眠,他关闭电子相簿的视窗,将电脑关机,起身伸展筋骨。
“小康,早啊!”厨师阿全一早来上工,精神爽朗地打招呼。
“阿全早,这边暂时交给你,我得先回去一趟。”
“你赶快去忙吧,咦,你好像没睡?半夜客人有什么事情吗?”
“没有,是我玩电脑玩得忘记睡了。”
康仲恩洗了一个冷水脸,走出缘山居的大门,迎面吹来冷风,他顺手围上那条织有英文缩写名字的鹅黄色围巾,挡住山上深秋的寒意。
穿过花园,走过一片荒芜的山坡,杂草丛里开满艳黄、鲜橘、紫红的波斯菊;走了五分钟后,再往下弯进一条两旁种植柳杉的柏油小路。
小路尽头,一栋两层楼的小砖房透出亮光,揉和了雾气里的天光,照亮屋外花圃的薄荷、迷迭香、薰衣草、鼠尾草各式美丽芬芳的植物。
“晓虹起床了?”闻著花朵的清香,康仲恩推开大门。
“叔叔回来了!”八岁的康晓虹坐在床上,小脸红红的,声音清脆地大喊,两只小手正扳动爸爸的左手臂,很规律地举起、放下。
康伯恩躺在床上,神色开朗。“德富叫你去看家,有没有给你加班费呀?”
“哥,你最近变成抢钱一族了?”
“这也是为了我们的理想和目标啊,喂,仲恩,别弯我的大腿了,晓虹都做过了。”
康晓虹眨眨清亮的大眼,很得意地说:“我是爸爸的小帮手。”
康伯恩笑说:“晓虹怕你忙,五点半就爬起来了,我还在睡觉,怎么觉得一个小表在我身边爬来爬去的,原来她已经在抬我的大腿做运动。”
“晓虹真乖。”康仲恩拍拍康晓虹的头。
“好了!”康晓虹放下爸爸的手臂,仰起略带女乃味的小脸:“叔叔,换你喽!”
“哥,起来。”康仲恩弯子,慢慢扶起哥哥的身子,让他稍微坐一、两分钟,待血流顺畅后,再抱他坐到床边的轮椅。
那是一张特制的电动轮椅,让康伯恩可以用微微拾得动的右手操控,左手功能较差,虚软地垂在一边,下半身则是完全瘫痪。
康晓虹可没闲著,她在书桌边找到了电动刮胡刀,扳动开关,大眼眨呀眨,兴匆匆地说:“叔叔,我要帮爸爸刮胡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