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心,我们先去雇船。”米多多抱起安心心,不顾她还要腻着大人的衣袍,快步离开,笑道:“你们两个慢慢聊,到河边会面去。”
“哥,别走那么急呀!”
有什么好慢慢聊的嘛?!米软软想追上哥哥的脚步,可她总不能撇下陈大人不管,不自觉又朝他看去,露出一个扭捏的微笑。
陈敖的心魂都飞了,她笑的羞,笑的美,笑得他信心十足,笑得他精神百倍,所有方才在中秋宴的闷气都消了。
“米姑娘,你稍等一下。”
他来到衙门大门边,掏出两个预先准备好的红包,递给两个值夜的衙役。
“阿三、阿四,辛苦了,今天中秋轮值,你们无法回家团圆,多担待些了。”
“大人,哪里,这是我们的职责。”阿三阿四很高兴地接过红包。
“咳,我出去一下……”
“大人,你就快去吧。”阿三笑嘻嘻地道:“今儿中秋,大概没人半夜来击鼓鸣冤了,就算有,小的也赶他回去,明天再来……”
“呔,胡说!”陈敖正色道:“万一有事,沿着河岸找我就是了。”
“是,遵命。”
米软软捏着衣角,她知道大人是好官,不但照顾衙门的兄弟,也常常在半夜起床应付老百姓的紧急案子,他真是一个好人,那……他是不是也会照顾妻子、儿女呀?
想着想着,脸上红云慢慢烧到耳根子,一抬头,他就站在身前,挽着篮子,微笑看她,眼眸黑黑深深的,里头映着她自己的影像,白白亮亮的,占据了他整个眸子。
而在她的眸子里,也满满的是那张俊秀脸孔了。
※※※
明月夜,水映天光,天上有月,人间有月,处处团圆。
小舟欸乃过桥,划开幽黑河水,泛起粼粼波光。
梢公一面吃月饼,一面摇橹。“多多小爷,这个速度可以吗?”
“可以,再慢些也无妨,累了就坐下来喝口酒吧。”
米多多坐在船尾,望月大叹,任凭他怎么剥花生、嗑瓜子、敲核桃、咂甜酒、吮烤螺,就是吸引不了安心心的注意力。
这小表要缠陈大人,挑错时刻了吧?
月光为船身打上一层金光,隔着低矮的船篷向前看去,米软软和陈敖并肩坐在窄小的船头,两人肩膀隔了尺许的距离,视线往下移,原来他们中间还挤着一个矮小的安心心。
“大人,吃蟹蟹!”安心心抓起一只肥蟹。
“心心,大人还在吃饭,等一下嘛。”米软软笑道:“不然你帮大人剥蟹肉?”
“姨剥!”她是小孩子耶。
“好,姨挑蟹肉给你吃。”米软软接过螃蟹,拿了剪子,轻巧地剪掉蟹脚,放在碗里,再掰开蟹壳,露出肥腴多汁的膏黄。
“吃黄黄。”安心心开心大叫。
“拿着,小心拿好,对,吸它的汁,蟹黄甜不甜?”
安心心啃得满嘴满脸,忙着吮汁舌忝指头,才没空理会姨姨和大人。
“大人,这个砂锅菜饭好吃吗?我做的很简单,只有火腿和青菜……”
“好吃,很好吃。”陈敖捧着小砂锅,一口接一日,几乎快要锅底朝天了。
米软软绽出欣喜的微笑,又道:“我这饭本来只是预备着的,本想大人不吃,我就带回去了。”
“别!”陈敖望着摆在船板上的点心小食,忍不住吞了一口口水。“是米姑娘准备的餐点,我全都吃得下。”
“大人可别吃得太撑,会伤胃的。”
“不撑,不撑,嗯,我还可以再吃一碗。”陈敖用汤匙刮起锅底的剩饭粒,满嘴是饭地咕哝着。
“瞧大人脸儿沾上饭粒了。”米软软看了好笑,自然而然拿了巾子,往他脸上拭去。
一擦上去,她才惊觉这是一个男子的大脸,不是像心心那样的小娃儿啊!
跋忙缩回手,抢下陈敖吃完的砂锅,假装很“忙碌”地放到食篮里。
“大人,这是桂花杏仁豆腐,给你润喉解渴去油腻,留个清香好气味。”
米软软低头递过一个碗盅,陈敖还在发痴,呆呆地接过,一不小心,碰撞到了彼此的手指。
“对……对不起……我……呃,好吃……”
米软软红着脸,绞着指头,噗哧一笑。“大人都还没吃,怎知道好吃呢?”
“吃了这么多年,当然知道你们一家的好口味了。”陈敖赶忙恢复正常,很想用力敲敲脑袋,别老在米软软面前丢人了。
“好快,大人来苏州四年了呢。”
“这里是个好地方,如果可以的话,我很想留在这里。”
“那好呀,苏州百姓也很喜欢大人,大家都希望大人能永远待在苏州。”
“可我们当官的,只能任朝廷调遣。”
“所以,大人,你会一路升官?到外省、或是到北京去?”米软软掩不住语气里的失望。
“我这不合时宜的,恐怕也没什么机会升官……”陈敖说的索然无味,好好的一个中秋团圆夜,他怎么谈到这种无聊的话题呢?
包何况官场按杂诡谲,是是非非,连他都不想涉入其中,自己的烦恼自己担,米软软是个单纯的小泵娘,他不愿让她听了忧愁。
皓月当空,波平如镜,两人一阵默然。
安心心舌忝完十只小指头,扔下蟹壳,仰起了头。咦,姨和大人不说话了?
“洗手手。”
“心心,别碰水,姨帮你弄。”米软软将巾子浸湿河水,抹了安心心的小脸蛋,再拉着小胖手,一只只指头拭净。
抹了好一会儿,气氛又闷,安心心大眼半眯,一颗头歪了下来。
“姨,心心困……”
“心心累了?”米软软微笑揉抚小娃儿的额头。“心心玩了一整天,月亮都爬到头顶上,难怪想睡了。”
“那请梢公摇回去吧。”陈敖道。
“没关系的,心心年纪小,想睡就让她睡了。心心,来,姨抱。”
安心心伸长小手,攀上米软软的怀抱里,小脸儿立刻腻了进去。
米软软轻轻拍哄她的背,神色柔和,哼起了小曲。
“摇摇摇,摇到外婆桥,外婆山上采枇杷,枇杷园里刚开花,摘了香花好回家,小心胡蜂刺个疤。”
一曲未了,安心心早已沉沉入睡,到梦中采她的枇杷花了。
夜风徐徐吹过,摇摇摇,轻晃小舟,荡漾着水中的月影。
陈敖听着曲儿,一面轻啜杏仁豆腐,让那温润柔滑的感觉沿舌尖而下,慢慢沁入肚月复里。
“很久很久以前,我娘也是这样哄我睡觉。”他的声音很轻。
“大人的娘很疼你了。”米软软的声音也很柔。
“嗯,那时候我还小,比心心大些,吃完饭,天一黑,娘就哄我睡了,她很会唱曲,很多曲子我还记得……”
河水悠悠,记忆流泄而出,陈敖哼出了熟悉的小曲。
“一颗星,挂油瓶。油瓶漏,炒黑豆。黑豆香,卖生姜。生姜辣……呃,生姜辣……”
“生姜辣,造宝塔。宝塔尖,戳破天。天嗳天,地嗳地,三拜城隍老土地。”
米软软接着唱了下去,声音娇软柔细,充满了童趣。
“米姑娘,你也会唱?”陈敖惊喜地道。
“我好小的时候,每回爹带我去打油,总喜欢哼这曲儿,听久了就学会了。”
“是了,米姑娘的父亲是大厨,你们的丰富之家就是以他命名的。你知道吗?我小时候想当个豆腐大王呢。”
“豆腐大王?!”米软软觉得新奇,笑道:“我们就可以跟大人买豆腐了。”
“那你可要跑到绍兴买喽。”陈敖兴致高昂地道:“每到半夜,天还没亮,我爹娘就起来磨豆腐,娘要我睡,我可不依,也跟着起床,两只手抓着木杆子,和爹一起推石磨,其实是在那儿碍手碍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