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眸抬了起来,深幽难测。
“不用了。”他极为缓慢的说道。
金金诧异。“海爷这么信任我?”
海东青的回答出人意料。
“没什么好谈的。”
“我原本以为,海爷肯定会跟钱家合作。”她蹙起柳眉,万万没想到这桩生意会有变化。“你我都知道,这桩生意是非谈下来不可、两方不能合作,彼此都会蒙受极大损失。”
这几年来天下太平,朝廷也不愿轻启战端,对西北边疆诸国,实施友好政策,这条商道将大有可为。
而放眼关内关外,只有海家有最完整的商道规划,先不提马队里的五万匹骆驼、七万匹骏马,仅仅是海东青的宏图远见,及轰动大漠南北的名声,就已是赚钱的铁证。
“我很清楚。”他维持同样徐缓的语调。
“既然清楚,为何不跟我合作?海爷该知道,钱府商行遍布天下,能以最好的价格,向关内各省采购货品。”
“这一点,城东的严家同样能提供。”严家的掌权人严耀玉,对这椿买卖也颇有兴趣,曾暗中派人来接触过数次。
一提起严家,众人神色愀然一变,花厅内的气氛,由暖暖阳春,转为凛冽寒冬。
就连躺在丝绢软榻上,睡得十分香甜的粉衣少女,也被不寻常的寂静惊醒,睁开蒙胧的睡眼眨啊眨。
金金的脸儿,难得的失去笑意。
“他能给你的利润,末必比我高。”这条商道,她早已觊觎许久,无论如何都非到手不可!
锐利的绿眸,落到珠珠身上,难解的精光在眸中闪烁著。
她全身僵硬,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搁在他胸膛上的小手,也悄悄的收了回来。
红色的锦靴才刚刚后退一小步,海东青就迅速出手,扯住她的手臂,不让她动弹。
“我有条件。”他对著金金说道,视线却没离开珠珠身上。
“请说。”
他望著怀里动弹不得的小女人,看了许久许久,她的脸色则是愈来愈苍白——
终於,海东青扯唇,露出如狼般的微笑,低头靠在她轻颤的肩上,柔声宣布了这桩交易的附注条件。
“我要她来服侍我。”
※※※
他竟敢提出这种要求!
那个该死的胡蛮,竟然敢向大姊开口,要她在这三个月内服侍他!
包让珠珠火冒三丈的,是大姊居然一口应允,答应得极为爽快。两人就当她不存在似的,交换口头承诺,立刻达成协议,要她第二天就去“上任”。
她气得全身发抖,想尖叫、想咒骂、想冲出去找人大打一架,但就是没有胆子违抗大姊的命令。
第二天过了中午,她才换上一身红绸雪纺的春装,不情愿的出门,策著雪白的骏马,以媲美乌龟爬行的速度,慢吞吞的晃到海东青在京城里的住处。
马蹄达达,懒洋洋的前进,她坐在马上,不断胡思乱想,把海东青想成最恶劣的男人,毫不怀疑他会提出什么样的要求。
唉,大姊明明知道,把她推给海东青,等於是肉包子打狗,不但少女的清白将受到严重的考验,说不定还会被那胡蛮吃乾抹净,当做是这桩交易里的超值赠品。
那个胡蛮,肯定是想报先前的乱模之仇。说不定,他还会如法泡制,也把她绑起来,再对她——
美艳的小脸,因为脑中过於逼真的想像,红得像颗红苹果。
当初,她绑他、模他时,可不曾脸红过,怎么这会儿仅是想像,粉颊就一片火烫,像要烧起来似的?
不过,话说回来,海东青的心眼也太小了些。
她也没对他做出什么恶劣的事嘛!
只不过是赏了他好几鞭,抽得他伤痕累累。
只不过是对他下药。
只不过是把他绑在墙上。
只不过是模模他、拍拍他,占了一些便宜。
只不过是想找男人来替他洗澡——
清澈的凤眼,因为心中悄悄浮现的罪恶感,变得有些闪烁。
唔,仔细回想起来,她“好像”真的过分了一点——
骏马停在安西节度使的老宅子前,她抬起小脑袋,视线在四周转了一圈,将整座宅子仔细打量过一遍。
这间宅子,实在是有够破烂的。
安西节度使早在十年前,就举家迁往西域碎叶城,京城里的宅子闲置多年,外观陈旧不说,里头的陈设更是又破又旧,就连墙壁都破了个大洞,出入的人不用走大门,直接由大洞进出。
她入境随俗,穿过大洞,顺著炊烟,走到内院来。
一群大男人们围在花园里生火煮饭,捧著缺角的大碗,一面吃肉一面喝酒。他们不但收集了枯叶起火,还拆下窗子,劈了当柴烧。
他们吵闹极了,喧哗得连五条街外都听得见,有的咬著肉骨头、有的扒著饭、有的端著酒碗,用西域的语言,高声嚷叫著,仰头喝乾美酒。
但是,一发现庭院旁,突然出现了个美若天仙的少女,他们全都目瞪口杲,全像被点穴似的,停止动作。
有过切身之痛的袁大鹏,最先认出她,阔嘴一张,发出惊慌的喊叫。
“该死,是那个用鞭的凶娘儿们。”
此话一出,男人们如梦初醒,全端著食物拔腿就逃,躲到安全范围内,从大拭瘁方探头偷瞄,就怕她又要挥鞭打人。
珠珠挑著柳眉,如入无人之境,大剌刺的走到花园中。
“他人呢?”她不耐的问。
“啊?”
“你家的海爷啊!”
众人面面相觑,过了一会儿,才有人回答。
“海爷人在楼上。”
她点点头,转过身子,迳自往主屋走去,窈窕的身影消失在破烂的木门后方。
确定她离开了,大男人们才敢从拭瘁慢吞吞的走出来,视线还黏著她消失的方向,没有人移开。
“她来找海爷做什么?”捧著大碗,正在扒饭的男人问道,满脸疑问,不知道这女人为何大驾光临。
长长的木汤杓伸过来,重重敲了他后脑一下。
“你吃饭吃糊涂了?忘了吗?从今天起,这女人要服侍海爷三个月啊!”这可是目前京城内,最引人津津乐道的话题啊!被敲的男人恍然大悟,模著自个儿的脑袋,露出傻嘻嘻的笑。“对喔,我差点忘了。”
“你忘了不要紧,海爷可没忘。”
“那匹漂亮的红鬃烈马,可不容易驯服。”有人说道,视线往楼上瞄去。啊,海爷昨天回来,身上全是鞭伤,难道那就是驯马的代价?
袁大鹏哼了一声。
“海爷的手段,也是从来没遇过对手的。”
男人之间,响起一片心照不宣的怪笑声,一想到海爷能制伏那泼辣的女人,还逼得她前来,乖乖伺候三个月,简直是为天下男人出了一口气。可惜他们胆子不够大,不然还真想跟上楼去,趴在墙上偷听,好好观摩一番。
袁大鹏欲罢不能,比手划脚,还想长篇大论,急著挫挫珠珠的威风。“你们看著好了,用不了几日,那女人肯定服服贴贴,再也——”一只鸡腿塞到他嘴里。
“多吃饭,少说话,免得手臂又给人卸了。”
他不肯,把鸡腿三两口吞了,阔嘴又张开,滔滔不绝的说著。“你们要知道啊,海爷驯马的功夫可是一流的,等到他上了马背,谁是主人就毋庸置疑了,再难驯的烈马,也都会服服贴贴——”
话还没说完,一同出生入死多年的兄弟们,突然又脚底抹油,溜回拭瘁寻找掩蔽。
一阵寂静宠罩著花园,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背后,表情既不安又同情。
袁大鹏吞吞口水,只觉得背脊发凉。他很缓慢、很缓慢的转过头,冷汗哗啦啦的乱流,浸湿了衣裳。
冷若冰霜的俏脸,赫然出现在他背后,从那双恼怒的凤眼看来,肯定已经把他们先前的话全听进耳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