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帐帐主推开她,血手印染上她的丝裙。山林里暗无天日,她不断的逃着,听见那刀剑交呜声愈来愈近、愈来愈近——
“问儿,你没事吧?”方大娘见她神色不对,连忙走过来,担、心的询问。
问儿?
不,她不是问儿,她是卿卿,楚卿卿!
她在莽林间奔逃,没能逃到款纱城,也没被追兵赶上,反倒一脚踩空,从山崖跌落,摔掉记忆,让霍鹰捡了回来。
那么,虎帐的弟兄们呢?
一阵寒意袭上心头,她双膝一软,跌跪在地上,娇小的身躯瑟瑟发抖。
“怎么了?你是哪儿不舒服?”方大娘握着她的手,急得直冒汗,转过头对一干女眷吩咐道:“还楞着做什么?快去找大夫来啊!”
“大夫跟着寨主去迎战黑衫军了,不在寨子里啊!”一个妇人回答道,焦急的去扭了块湿毛巾,想搁在卿卿额上。
楚狂——大哥——
惨了,大哥!
卿卿倒抽口凉气,小脸转为雪白,下一瞬间,她万分惊慌的爬起身,往正在关上的寨门奔去。
大哥很厉害的,从不曾战败,倘若霍鹰跟大哥对上,那么——
她愈想愈慌,脑子里想的全是那双冰冷阴鸷的黑眸,腿儿奔得更快。
“问儿?怎么回事?!问儿——”方大娘被她吓了一跳,连忙追上去,却见她奔向正在拉起的寨门,跑上了已经倾斜的木桥。
拉桥关门的守卫瞧见那娇小的身影,赶紧又松开铰链,桥门轰然倒回山沟上,引起巨大声响。
她因为震动而跟踏,摔跌在桥上,却立刻又爬起身来,如免儿般跑了出去。
大伙儿全都一头雾水,待回过神来时,她早已没入山林,不见踪影。
那是什么?
棒着大老远,策马回寨的大队人马,就看见那摇摇晃晃的小黑点。
然后,小黑点愈变愈大,成了个纤细的人影。
骑在最前头的霍鹰拧皱浓眉,大手一扬,跟在后头的人马立刻停了下来。
小人影从山坡上跑了下来,跑没两步就跌一跤,跌倒之后又爬起来,继续朝他们的方向飞奔过来,可是没多久,又跌了个狗吃屎。
“那不是问儿吗?”骑在寨主身边的张家保眯起眼,确定来者何人。
“她在做啥?”狗仔七拧着眉,看着她跌跌撞撞。
蒋老二抓抓头,思考了一会儿。“呃……大概……嗯……练习跌倒?”
此话一出,身后便传来窃笑。
前方的问儿,仍是专心的跑着,没察觉他们已经停下。她跌倒后又爬了起来,慌慌张张的跑了过来。
于是,大伙儿全瞪大眼,瞧着她奔跑、跌倒,又再度爬起。
整段山路,她全照这方式前进,接近山脚时,她脚下一个跟舱,接着咚咚咚的滚下山坡,最后吧哒一声的滚进一摊泥浆里。
除了霍鹰之外,所有人全捧着肚子,发出毫无同情心的笑声。
卿卿沾了一身泥水,又成了个泥女圭女圭,男人们的笑声让她尴尬得粉脸发红。她挣扎着爬坐起来,用小手抹去雪女敕肌肤上的泥。
马蹄声接近,四条长长的马腿踏到她身旁,她仰起头,可怜兮兮的看着霍鹰。
“要想自杀,就给我滚远些,别特地在我面前表演摔断脖子的好戏。”他冷着一张脸说道。
她粉脸更红,轻咬着下唇。
“我——我不习惯走山路。”她小声回答。
“你习惯用滚的?”他挑眉。
后方又传来笑声,霍鹰缓缓掉头,墨色冰刃扫过众人,笑声瞬间消失,每个人全低下头,不敢再把视线搁在两人身上。
“你出寨做什么?”他低下头,看着一身是泥的她,发现那娇小的身躯,因为浸了泥水,正在瑟瑟颤抖。
“我——呃,方大娘说,黑衫军很厉害的,我很担心,所以——”她说得吞吞吐吐,视线在众人身上转了一圈,察觉不少人身上挂彩,沾了不少血迹,看得出先前的交战,肯定是战况激烈。
狈仔七哼了一声,虽然心有馀悸,嘴上却还在逞强。“厉害啥?碰上咱们寨主,还不是夹着尾巴滚回挽纱城了。”
卿卿的脸色变得苍白,颤抖得更厉害,一颗心好乱,不知该为哪个人担忧。争斗的两方,一个是她最敬爱的大哥,另一个,则是霍鹰——
纵使记忆恢复,但她心里清楚,这会儿可不是实话实说的好时机,这些一人肯定不会乐于知道,她是楚狂的妹妹。大哥极可能是为了她,才与兵攻打山寨的。
“要不是方舞衣闯进来,寨主早把楚狂收拾掉了。”蒋老二撇撇嘴,想起那群剽悍的黑衫军,就觉得一肚子火。
其实,这场战役的艰难,远超过他们的预期,黑衫军骁勇善战,的确不好应付,两军交锋,缠斗了大半天,依旧难以分出是哪方占了上风。
寨主原本已抽出响箭,准备让楚狂死于万箭穿心,但方舞衣的出现,却让他攻势骤停,甚至收箭撤兵。
“寨主,为什么要饶过他?”后头有人嚷着。
霍鹰没回头。“方舞衣。”
“干那娘儿们什么事?”有人嘀咕着。
“这些年,有人会不时送食物上寨子。”霍鹰淡淡的说道。
“呃——那跟这档事有啥关系?”大伙儿还是丈二金刚模不着头脑,一脸困惑。
“那是方舞衣。”他简单的宣布。
寂静笼罩四周,半晌之后,男人们讶异的嚷了出来,吵成了一团。
“不可能,寨主,送食物来的是个年轻小扮啊!”
“她女扮男装。”他认得那张脸,无论男装或女装,方舞衣的美貌总让人印象深刻。
对于那个小扮,全山寨都感激极了,那些食物让大伙儿即使在荒年,也得以温饱。男人们议论纷纷,压根儿想不到,那小扮其实是个姑娘家,更想不到,她竟是挽纱城的方舞衣。
这下好了,就算对楚狂再不爽,欠方舞衣的人情却不能不还,也难怪寨主会突然退兵,没跟黑衫军一般见识。
狈仔七皱着眉头,心里还是不痛快。“但那家伙莫名其妙,说我们杀了他的人。”
卿卿咬着红唇,咽下惊呼,双手揪在裙上,扭成十个白玉小结。
大哥是以为,山狼杀了虎帐弟兄,又劫走了她,才兴兵来报仇的吗?
“那家伙说的,会不会是前些百子,咱们在山涧里发现的那些尸首?”有人说道。
“喂,那又不是我们干的!”
浓眉紧拧,阴骛的黑眸里闪过些许光芒。
“派人去查清楚,是谁在九山十八涧里作乱。”霍鹰简单说道。
“知道了。”
他点头,稍微弯腰,长手往泥水里一捞,轻易就将卿卿捞上马。
卿卿低呼一声,身子陡然腾空,吓得连忙环住霍鹰的颈项,怕会摔下马去。
她纤细的手臂,交握在他的发尾处,柔馥的身躯偎在他怀里,接触到他赤果的胸膛。属于男人的热烫体温,以及淡淡麝香,包围了她的全部感官,有着令她陌生的异样刺激。
霍鹰看着她,神情高深莫测。
“你来做什么?”
“我担心你。”她月兑口而出。
“为什么担心我?”他又问。
红唇微张,想要说话,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卿卿答不出来。
眼前这个男人,是大哥的敌手,她就算不深恶痛绝,也该敬而远之,怎能一听见两人交手,她却将大哥抛在脑后,尽是担忧霍鹰的安危,还赖在他怀里,跟他耳鬓厮磨?
噢,先前那一摔,是否把她的教养也摔进山沟里了?
要是换做以往,她一见成年男子,就该匆匆避开,哪里还会飞奔而来,倚偎在他半果的胸膛上?那可是她想都不曾想过的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