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他冷哼一声。
“六少?”好难猜呀!他猜了好几年,但没一次猜得着的。
君残六呷了一口微凉的茶水,“她的版画在铺子里头真的相当叫好?”
“嗯。”夜蒲一愣,随即回神。
好险、好险,倘若不是跟在六少身旁多年,他根本跟不上他思考的速度。
“那她……人呢?”他淡问。
头一眼便觉得她的刀功极好,但是他没猜着会在市面上造成这么一股热潮。现下可说是版画的全盛时期,再加上一些富贵人家为了礼佛,都会印些佛书,顺便加些佛像插图,好显示自己的地位。
而她雕的佛像,不怒而威、不恶而严,带着女子的柔软却又有着男子的刚毅,确实是诠释得相当完美,有人会撒下大笔银两,他是不会大意外。
然而,他心里却矛盾得紧。
这是怎么着?自他初识她至今,她老是给他这种感觉?
一种矛盾,一种教他深陷在五里雾中,仿若雾里看花,教他理不清头绪的莫名无力感……教他烦躁透了,甚至让他即使在妓馆里,也瞧不进花娘的媚态,害他转而找向娈童,结果又落得败兴而归……
混账,这到底是怎么着?
因为她,教他发觉人生无趣?
“六少,磬儿在仆房旁的画室里。”察觉他的不对劲,夜蒲收敛起长舌的习惯。
君残六冷冷地睐他一眼。磬儿?好刺耳哪!
“六少要过去找她吗?”他小心翼翼地观察他的反应。
“要不,我问她在何处作啥?”他勾唇冷笑。
话落,他起身便走。
夜蒲怔愣地睐着他的背影,心中猛地一颤,不禁自问——他是不是又说错话了?
可他到底错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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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很了得的,是不?
说真的,当初他可没想到她居然是恁地能屈能伸,为了存活,可以屈服在他之下,委身在他府里为奴为婢,然而,对于他的命令,她偏偏又可以不着痕迹地抗拒。
一身傲骨,又识时务……
哼,不过是个无用的千金罢了,却是恁地有本事。
不但抗拒他,甚至还有一手好功夫,更可恶的是,她那双眼瞧着他时,总是毫不掩饰嫌恶!
可恶,他当初赎她作啥?
赎她,不过是一时的恻隐之心作祟,然她倒也没教他失望,确实是相当了不起,居然可以放段,又会制版画,又会画佛像……了得、了得,确实是相当了得,是不?
他该是要满意自己赎她,因为看来是再正确不过了,然而,他心里就是不舒服,却又说不出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走在通往仆房的小径上,君残六脸色阴鹜,走到画室外,见到一群人聚集在画室外头,怒气便一古脑儿的爆发。
“你们围在这儿作啥?都不用干活了?”他怒吼一声。
混账东西,一大群人围在画室外头作啥?在偷看什么?
画室里头就只有个她,围在外头,岂不是在偷窥她?他何时准许他们如此不知羞耻了?
“六少……”
一干人闻言,莫不心惊胆战,拔腿便跑。
君残六冷眼睇着一干落荒而逃的下人,没好气地一脚踹开画室的门。
“六少?”画室里的常磬微愕地看着他。
这个时候他怎会跑到画室来了?
她不解地瞅他一眼,随即又敛下眼埋首在即将完工的版画上头。
君残六缓步走到案前,睇着她正拿着扁平的雕刀,仔细地刻下每条细致的线条,再将雕刀搁到一头。
“在忙?”他淡道。
忙得连外头围了一群人,她都不知道?
“嗯。”她没好气地道。
她正忙着,他应该瞧得一清二楚,既是知道,又何必在这当头扰她?
“怎么,刻起版画之后,就再也不需要管事了?”他隐晦的黑眸直瞪着她始终没停过的手。
她现在是当他不存在吗?
为什么她老是能够轻易教他感到烦躁?为什么她老是能够这般光明正大地无视他的存在?
他就在她的面前,不是吗?
千万别说她瞧不见他……
“六少,你到底想说什么?”既然完不了工,常磬索性停下手上的动作。跟在他身边三年多,他在想什么,她大抵上都明白,只是她现下正忙,倘若可以,她真的不想听他说些无关紧要的话。
“我想说什么,你何时认真听过了?”他冷晒道。
“倘若我没认真听过,又怎么会知道六少跟我吩咐了些什么?”她拿起雕刀,轻敲着就快完成的雕版。“是六少说这版画能卖钱,我才用心雕刻,希冀可以卖些好价钱,这也错了吗?”
她应该没听错的,是不?
要不,她岂有胆子在他面前造次?
“那你可还记得你是府里的管事?”敛下眼,睇着她手上的伤痕,他的浓眉不自觉地拧起。
啧,是能卖钱,然需要把所有的时间都给摆在这上头吗?
“府里的事我都差人去打理了。”她双手环胸睐着他。“我将我分内的事都做完了,才做自己的事。”
她是那种人吗?她在他眼中,是那种会恃宠而骄、忘了本分的人吗?
再者,她根本就没有受宠,打她进府至今,她一直受尽他的欺负,他交代的每一件事,她有哪一桩搞砸来着?
“是吗?”他冷哼一声。
她倒是聪颖得很,不管做什么事都挺得心应手的,似乎没有教他烦心过……哼,一个千金小姐能有此作为,确实是相当了得,倒也出乎了他的意料之外。但那又如何?
他是主子,是他赎了她的身、是他买下她,他自然有权差使她,而她自然得要做好他吩咐的每一件事。
“况且……”她没好气地睐他一眼,顿了下又道:“我今儿个会急着在这儿雕版,也是因为夜蒲同我说有许多客人急着想买我的版画,所以我才想……”
有人抢着要买她的版画耶!真是教人不敢相信,她居然可以靠一己之力谋生,不再只是个卑微的奴婢了。
“想埋头苦干,想多卖几幅版画,你欠我的便能少些?”他替她接了话。
这么急着要逃离这里?好个忘恩负义的千金小姐,她八成忘了自己能动手拿雕刀是他给她的?
倘若不是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她岂能玩起这等风雅的玩意儿?
她能有一手好功夫,确实是需要感激他,再者,她的雕版风格和无觉大师极为相似,不知是垫忌临摹,还是瞧惯了他送给她的那幅版画,让她不知不觉受到极大的影响?
哼,不管怎么说,她都得要感激他。
“我从没想过……”
“横竖你要这么着,也不是件坏事。”他压根儿没打算听她解释,因为不论她说什么,听在他耳里都是推托之词。
她不禁气结。他又知晓她要说什么了?
她没欠他,她可不曾认为自己欠了他什么。这些年,她尽心尽力地按他的吩咐行事,难道这样还不够?
再说,若她雕版真不是件坏事的话,他又何必前来兴师问罪?
专说些无关紧要的事,真不晓得他特地来到底是想要做什么。
“你就尽避刻吧,多刻些,好让铺子可以因你而蓬荜生辉。”他冷笑了声。
常磬紧抿着唇,黑白分明的大眼瞪向他。“我可不敢居功。”他的话乍听之下仿若是在赞美她,但一经仔细聆听,再加上她对他的了解,不难发现他根本是拐着弯在嘲讽她。
嘲讽她,似乎是他每日引以为乐的大事。
“甭在我面前谦虚,倘若是有本事的下人,我也没道理埋没人才,自然得要尽点心力,你说是不?”他敛眼瞅着她。
是了,这也是个好法子,只要别让她天天窝在府里头,将她遣到外头去,别让他老是一天到头撞见她,说不准可以让他心中安稳些,省得天天烦躁得什么事都做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