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真以为做奴婢的,有这么好干的吗?
“那你倒是说说我到底是让你看了什么脸色?让你受了什么气?让我知道我这主子有多不称职。”他微微错愕她突来的怒气,尉迟方勍不怒反笑地躺在桃木椅背上,黑眸直睇着她极有生气的粉颜。
是了,这才像是她,才像是那日在大厅门口对他晓以大义的蔺纚衣。
蔺纚衣黑白分明的星眸里仿佛燃着火花,白皙的皮肤像是吹弹可破……他会让她破格入府的主因并非是她美艳的容颜,而是因为那一张粉女敕的小嘴吐露着教他惊讶不已的严厉措词。
没有一位姑娘家会那么地狂肆,甚至该说是……特立独行,就连城郊外的倨傲才女,或者是城内酒楼的娇贵花魁,都不及她的一半。
“我真能说?”她怀疑地斜睨他一眼,见他点了点头,索性豁出去地吐露心声。“好,我先同你说头一件,你这个大少爷知晓耳房里头有多简陋?你大少爷所住的东水楼后头架有水洞,这盛夏也不觉得热,可耳房就不同了,太阳升起时,里头像是火炉一般,过了晌午之后,那股热气一样散不掉,即使到了就寝时候也一样闷不透气,快把人闷疯了。”
倒也不是挺热,只是她在宫里待久了,哪里受得了热?
“还有?”他好整以暇地等着。
仿若自她入府以来,这是她头一遭如此多话。
“说到膳食的问题,这真的是一个很大的问题,原本一开始还可以勉强自己接受,不过近来实在是太荒唐了。”不说便罢,一让她想起那让她难以下咽的膳食,她更是管不住嘴。“你知道吗?你大少爷吃的是佳肴美食,咱们奴婢吃的是杂粮粗食,那么辛勤地干活,可不是为了要吃那些东西的!睡不成眠,食之无味,你要咱们这些奴婢哪里受得了?”
当然,她不敢要求像在宫中时,有香片可品尝,但是正值盛暑,当家的主子是不是该到外头买些清凉吃食犒赏辛苦的下人们?
比如说是……甘草冰雪凉水,还是水晶皂儿、麻饮细粉、金丝党梅、间道糖荔枝……呃,倘若要吃间道糖荔枝,似乎是有点太奢侈了,能够给点足以下饭的吃食,或者是一些凉水就可以了。
“你说的是。”他是故意这么吩咐膳房的。
耳房里的丫头跑的跑、逃的逃,算一算,真正留下来的也没几个了,表示他这个方法确实是奏效了。
“嗄?”他这是什么态度?好像他什么都知道似的……
“你还有何见解?”他单手托腮,怡然自得得很。
他就是要她说,就是要她别在他面前矫揉造作、故扮虚伪,他要证明他亲自挑选的,绝对不会有误。
“呃……”他这般自得的模样,倒是让她再也说不下去了,其实说真的,他是主、她是奴,他实在是没必要听她发牢骚,更不需要听取她的意见,他爱怎么处理便怎么处理,何须她的意见?
爱贵妃老说她的性情古怪,不合礼俗,若依她看,他才是真的古怪。
若是在后宫里,依她这般撒泼的程度,八成已经被拖出午门斩首示众了,可他却像是听得津津有味似的,看起来没有半点生气的迹象。
敝,他才是真正的怪人!
“倘若你觉得还有不妥的地方,你大可以一并告诉我,让我知道如该何改善,你说是不?要不这宅院里的下人愈来愈少了,我这主子倒也是挺头疼的。”他颇微赏识地睐着她。
没有女人会在他眼前展露如此狂傲而不加掩饰的傲慢,更没有人会指着他大骂他的错误,尤其她不过是个女人。
然而,他却不觉得有何不妥,更觉得她胆识过人。
尉迟府富可敌国,不管是商贾名流,抑或者是达官贵人总是要卖尉迟府一点薄面,在京城内,搬出尉迟府的名号,就相当于搬出皇上的名号一般吓人,但是这个打从宫廷出宫的宫女却是如此地不平凡,压根儿不给他这个大当家一点薄面看待,甚至毫不留情地把厌恶摆在脸上,还迫不及待地想要逃离他。
如此不为权谋算计之人,倒是挺难能可贵的,不过……她的性情太过古怪,若是能够稍加改变导以正途的话……
“我真的可以说吗?”说真的,她是有挺多话想说的,只是顾虑太多。
说不定这又是他赶人的伎俩,先要她把狠话撂尽之后再名正言顺地把她赶出府……他这个人反覆无常,说不定现下的脸色全都是装出来的,谁知道他骨子里在算计她什么?
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她还是要三思,省得为了逞一时的口舌之能而惹祸,可是……她一旦卸下了笑脸之后,要她再扮乖巧地假装什么都不知道,挺难的。
“府里还有什么地方让你大感不妥的?”听她这么一问,他反倒是有点意外。“你大可以直说。”
他还以为自己做得更完善了。
“我怕我一说出口,你就会把我赶出府。”
“不会,我不会那么做。”
“真的?”瞧他慎重地点了点头,她也毫不犹豫,“你!”她想也没想地回答。
“我?”
“问题自然是出在你身上,要不然会是在二少爷身上吗?”她冷哼着,愈说愈起劲。“如果你不希望太多城内的千金小姐招惹你的话,你打一开始就不该招那些千金小姐为奴替自己惹麻烦,不是吗?更可恶的是,你怎么可以玷污了人家的千金?”
这是她最不能忍受,一直很想讲却又不敢讲的事,奴婢是管不着主子的,饶是主子犯下了滔天大罪,也不干她这奴婢的事,可有些事她就是忍受不住,尽避不说,也不代表她不在意,只敢放在心里恨恨地骂他几回。
如今有此良机……
“那么你的意思是说,要我把她们全部都迎回府当妾?”那些贪婪又愚蠢的女人?他办不到。
尉迟方勍微皱起眉头。
“那当然不是。”天啊!难道他想要设三十六宫、七十二院不成?
之前她没看过的那些不算,光是她知道的,就不下十人了,若是再把以往的全部都加起来的话……难不成他是想要像皇上一样?
“如果你不是这意思的话,说那话又是什么意思?”他是不是待她太好了,太过纵容她了,要不然怎会让她连这种事也说出口!没有一个下人可以用这种口吻、这种语调同主子说话的。
是谁教她这般以下犯上来着?
“纯粹是字面上的意思,我只是觉得不该这般糟蹋那些千金小姐。”先不管那些千金大小姐们到底是怎样的心思,他都不该这么做。
“那我把她们全部纳为妾不就得了?”他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什么。
“如果真要纳为妾的话,那岂不是有数十个妾?”他是真的打算要和皇上比吗?还是尉迟府的富可敌国让他以为他成了皇帝?
“那又如何?大户人家里头有数十个妾也没什么,不是吗?”像他至今尚未迎妻纳妾的才奇怪,也莫怪那些人老是要对他冷嘲热讽一番。
“没什么?”她瞪大眼。
真的是没什么吗?难道男人迎娶数十个妾是理所当然的?难道她以为男人只该对一个女人好是错的?为什么一定要那么多女人共用一个夫君?
倘若是她的话,她只要一个完完全全属于她的夫君,她绝对不与人共事一夫,说什么烈女传、七出之条,在她眼中看来,不过是压榨女人的邪魔歪道!她就不信有哪个女人会心甘情愿地与人共侍夫君,饶是爱贵妃那般洒月兑之人,也会在独守空闺之下而暗自落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