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同情吗?他是因为同情她的处境吗?从来没有人这样关心过她,会带着她逛街坊、带着她买袄子、买糕点……以往在季府,她也未曾踏出门,他这样子待她,反而令她有点不知所措。
可是,他为什么要同情她呢?她抬眼瞅着他漾着豪爽笑容的俊脸,一颗心狂乱跳着,一下下强烈的撞击令她慌乱。
“说来说去都是因为观老爷,否则今儿个我同小姐的处境就不会这么不堪了。”坐在马背上,在回观府的路上,裘瓶静嘴里不断地喃喃低语着,或许是第一次找到可以诉苦的对象。
长这么大,不管在季府受到什么非人的对待,她从来不曾向任何人倾诉过;这会儿是因为他想听,她才愿意说。
不过,他一路上就这样静静的听着她说,着实令她感到有些难为情。
“这些时日朝中发生了许多大事,中书令大人陪着皇上议和去了,短时间是不会回来的。”寻朝敦淡淡地道,刻意让马匹慢慢地踏着步,想的念的全都是这一张粉女敕的小脸。
她正在对他倾吐心事与担忧,但是她说的都是别人的事,从方才到现下所说的都是她家小姐。
“是吗?可也不能放着我家小姐,连一句交代都没有啊!”
她着急得很,自从嫁入观府,小姐才短短一个月的光景便消瘦得可怕,这要她如何能不担忧?
“这是国事,眼前恐也容不下儿女私情。”
寻朝敦的双手放在她的身侧拉住缰绳,他有一股冲动想紧紧将她拥住,拥住她如羊脂玉般的身躯,想要释放她心底的苦楚;他一出生便在官宦之家,生活所需从来不虞匮乏,他无法想像一个穷人的生活到底有多艰苦,直到看见她那一双布满粗茧的小手,他的心莫名地痛了。
他想要将她拥在怀里疼,却又怕败坏了她的名声。
“倘若他不给小姐一个该有的名分,小姐的处境……”
裘瓶静自顾自地说着,却感觉到背后传来炙热的体温!紧紧地贴附在她的背上,她甚至可以感觉到他的心跳是那样的沉稳。
这是怎么着?现下还在大街上,虽说人潮不多,好歹也有人在旁边走动,寻大人这么做……虽说这会儿是比不上方才他抱着她的震撼,但这个举动不知会让多少人掩面窃笑哩!
“你老是说你家小姐的事,那你呢?”寻朝敦温热的气息像是春日的风,淡淡地拂向她的耳畔,熨烫着她的心。
“我?我不打紧呀,我当人家奴婢的,原本便要对自个儿的主子尽心,不顾着自个儿的主子要顾谁呢?”裘瓶静淡笑着,尽避脸上是一片燥热,她仍是努力地佯装镇静。
寻大人到底是怎么了?难道他都没看到街上已有许多人正用极诡异的眼光看着他们吗?她一身下人装扮,跟在他的身旁岂不是令他更难堪?
“你怎会对自个儿的主子这么尽心?”他不禁问出他心中的疑问。
寻府里亦有下人,虽说不似观府里的下人荒唐,但除非是非常体己的,其余的人是不可能如此尽心尽力地为寻府做事。
“这是当然的,我的爹娘都是季府的下人,可在我很小的时候便过世了,是夫人好心收留我,让我跟在小姐身旁,甚至让我跟着小姐习字读书,这样的大恩大德,我怎能不报答?”裘瓶静神情坚定,顿了顿又道:“夫人临终前,交代我一定要好好地保护小姐,我自然要竭力以报,所以就连小姐出嫁,我也要跟在小姐身边,绝不让任何人欺负她。”
人要懂得报恩的,是不?况且夫人待她恩重如山,要她如何能忘恩负义地弃小姐于不顾?
“她是个小姐,身份如此高贵,她哪里需要你保护?”他好笑地睨着她,难以置信一个姑娘家竟也懂得这一番道理,不过看在他的眼里,只是更令他心疼、更不舍。
“寻大人,小姐的命……”裘瓶静叹了一口气,却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只好含糊地道:“其实我家小姐是很柔弱的,倘若我不好好保护她,依她的性子,她定会任人欺负而不还手,而我是绝对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的,即使赔上我这条命,我也要让我家小姐获得她该拥有的幸福。”
“那你的呢?”
瞧她说得义愤填膺,寻朝敦忍不住问道。
“嗄?”裘瓶静错愕地愣住。
她的?她的什么东西?是说她的幸福吗?她不需要这种东西,她很清楚自个儿是什么命。
“你替你家小姐争取属于她的幸福,那你的幸福呢?”他的大手抚上她纤细的肩头,难以猜想这个小小的身躯到底承担了多少痛苦,是多么倔强的不肯透露出任何悲伤。“你要保护你家小姐,但是又有谁会保护你?”
听他这么一说,裘瓶静不觉愣住了。
她?她从未考虑过自个儿的事,毕竟下人不就是要为主子卖命的吗?她从未想过要找一个人保护她。
况且,又有谁愿意保护她这个下人?
“小姐的幸福就是我的幸福,我不需要别人保护,我可以保护我自己。”裘瓶静淡然地说着,笑得有点凄凉。
不知怎地,她突然觉得这条路似乎很远,好似怎么走都走不回观府。
“是吗?”寻朝敦微微地叹了一口气,松开手,抓紧缰绳策马往前奔去。
不知为何,他居然感到难受,一种难以释出的郁闷凝窒在他胸口,仿若有一只手揪紧了他的心,连呼吸都有些困难。
怎会出现一个这么教他心疼的人?
她真的很特别,和一心想要攀上主子、享尽荣华富贵的婢女不同,和一心想要寻求依靠的婢女也大相径庭。她居然只想要靠自己,这么纤弱的肩膀,到底能够承担多少?
包何况观府可算是龙蛇混杂之地,多是非人,多是非事,想要在里头生活,不算是简单之事,她又怎么能撑得下去?
可恶,明明是心疼的,但怎会一听她这么说,偏又觉得有一股炽烈的火在胸臆间烧得教他难受?
“寻大人,你怎么了?”
裘瓶静瞪大眼,感觉马儿愈跑愈快,仿佛快要飞起来似的,她的心似乎也跟着飘起来。
到底是怎么着?方才不是像是在散步一样,怎么现下却又像是要飞起来般?
“你不是想要早点回去吗?”寻朝敦轻扬着笑,想要甩去心头不该有的怒意。
“哦。”她点了点头,便不再开口。
饼了半晌,观府便已在眼前了,寻朝敦跳下马扶她下马,随即又上马准备要离去。离开之前仍不忘叮嘱一句:“记得袄子要穿上。”
裘瓶静羞赧地点了点头,望着坐在马上挺拔不群的他,一袭月牙白的袍子更显出他的颀长潇洒。
心不由得剧烈跳动,她提起勇气问道:“寻大人,你为什么要对奴……对我这么好?”
她长这么大,除了夫人和小姐,没有半个人愿意待她这么好,仿似一种不求回报的疼惜。
“你觉得我对你很好?”
不过送了几件袄子,带着她逛街坊,这样子便算是对她好吗?她未免要求得太少,也太容易满足了。
只是,他对她到底是什么样的情感?否则依他的性子,又岂会对一个下人掏心掏肺地给予?
不要再多想了。
“这样子已经很好了,我一辈子都不会忘了今天。”她感恩地说着,水眸子里漾满感恩之意,仿佛要她以身相许都无妨,不过碍于身份,她自然是不敢这么想。
寻朝敦睨了她一眼,不着痕迹地叹了一口气,“你就像是我的妹子,兄长疼惜自个儿的妹子是天经地义的,你毋需多想。进去吧!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