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去吧。”
他淡然地吩咐了一声,尽避下人还有太多的疑问,却拂逆不了主子的意思,纷纷离开膳房。
阙门矞皇站在炉灶前,将一些食材搬到灶旁的大桌上,却没有立即动手,只是有点呆愣地望着许久不见的器具,仿佛时间又回到了年少的那一刻。
唉,真不知道那个丫头野到哪里去了。
原本以为她只是拗着性子,待晚上该是会回沄涌山庄,孰知他这么一等,却等了三天,仍等不到她的归来。三天前替她买的杏花糕早已经馊了,他只好强迫着自己到膳房为她准备杏花糕,像是十几年前那般,只要是璇儿想要的东西,他总是会想尽办法完成。
但是为她……
他承认那时的他,确实是有点大惊小敝,但是面对差异性那么大的两个人,要他如何能够接受?
不知道她是回来比较好,还是就此离开他会比较好,他总是忒地矛盾,想逃又逃不了,想要她却又不想要她。
他怕受伤,怕希望落空,然而又想要知道事情的真相,混沌的思绪在他的心底反反复复的纠缠。
磨着红粳稻,倒入玉泉水揉成浅绛色的面团,掺入几片杏花瓣,加入杏花萃取的花蜜,把十几年累积的相思一并和在一起,阵阵的香气自他的指尖渗出。等面团揉得柔软如绵,再添加各式香料,放入蒸笼。
阙门矞皇叹了一声,拿出以往用各式药草炼制的凝蜜,裹在碎开的梅子外头,再用薄荷橘叶包裹,一并丢入蒸笼。
他一下午的工夫全耗在膳房里,在外头等待的奴仆们傻了眼,却又不敢恣意离开,只敢在膳房外小声地议论纷纷。
***
“哈——啾!”
炎燏煌打了个喷嚏,不禁揉了揉鼻头,将整个娇小的身子缩得更小,紧紧地贴附在树上。
“可恶,都是阙门矞皇害的,要不是他,我怎么会这么狼狈地窝在树上。”她怒气冲冲地喃着,却还是偎在梅园里的一棵梅树上,憋在肚子里的气全都一古脑儿地发泄在梅树上头。“如果早点拿到玉玲珑,我早就回大别山了,还留在这儿作啥?在这儿吹风有什么好玩的?”
都是他,倘若不是他的眼神忒地伤人,她也不会冲着这一口气,而不窃取他人财物,只得窝在树上,饿得肚子忿然大吼。
唉,早知道如此,她便不该将身上所有的银两都分给街上的乞儿,活该地饿死自己。但又有什么办法?总不能要她眼睁睁地瞧着那些年幼的孩子挨饿受冻吧?她只消饿个几天便成,但那些孩子可不知道得再饿几天,才会再有一顿丰盛的膳食。
不过,话说在前头,她可不是回来求阙门矞皇帮忙的,她只是因为任务尚未完成,才会到这儿守株待兔的。
可是,想归想,肚子还是好饿。
呜,三天,三天耶!她这一辈子还没饿过这么久,除了喝了一点水,其余吃的便是让她吞也吞不下的干粮。
在大别山,她可是爹娘捧在手心疼的宝贝,何时让她饿着了?顶皮酥、晒干枣,样样糕点面食,爹娘总会南来北往地为她买回,爹甚至还为了她潜入大内御所,偷出御内大厨的食膳谱。
但是现下别说玉玲珑尚未到手,她连个窝身的地方都没有,甚至连清白也被阙门矞皇占去,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亏大了!
想回大别山,玉玲珑又没到手,身上也没银两……可恶,她干嘛要在意他,为什么要傻傻地让自个儿饿了三天,却仍然没办法向那些财大气粗的奸商黑心人窃取一些银两?
都是因为阙门矞皇那眼神像是在责怪她,像是在鄙视她,令她不禁对自己所做的事起了疑惑。
爹娘总是告诉她,身为神偷世家的一员,偷要偷得无人知晓,以不伤人为原则,且不偷劣品俗物,不偷不义之财……她向来是谨记在心,为什么他却要用那么伤人的眼神睇着她?
偷儿有什么不好?她只偷古玩珍宝,只在来钱塘的路上偷了点无伤大雅的碎银,何必抓紧这一点便把她当成十恶不赦的偷儿?
哼,都是他、都是他!倘若不是他,她就不会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
可恶,轻蔑她是个偷儿,她偏要偷他的随身玉佩玉玲珑。
炎燏煌忿忿不平地在心底呐喊,肚子却又不给面子地叽哩咕噜地响着。她不禁又泄气的挂在树枝上。
饿、好饿……瞧瞧这个时辰,倘若是在大别山的话,娘一定会替她准备甜八粥外加酥油饼,要不然便有雪莲糕,不过其中最得她喜爱的,还是杏花糕,那香甜润滑的口感……咦,怎么有杏花糕的味道?
炎燏煌像是只训练有术的狗儿随即站起身,用她灵敏的鼻子努力地捕捉着杏花糕的气味。
“果然是杏花糕!”不消一会儿,她便确定了自个儿所闻到的味道和杏花本身的气味有着些许不同。
不过,有谁在沄涌山庄吃杏花糕呢?
她偏着头想着,饥饿瞬间压倒了理智,她足下一蹬,像是鲜艳的蝴蝶直往气味传来的方向飞奔。
***
炎燏煌顺着迷魂似的香味来到莲园,一跃扑上摆在眼前的杏花糕,还有不知名的蜜饯,满满地塞了一嘴,才倏地发觉有人在注视着她;她的眼一睨,才发觉在阴暗的另一隅,有一双幽邃的眸子正睇着她。
“你为什么会在这儿?”
“等你。”
望着她不雅的吃相,阙门矞皇突地笑了;瞧她吃得那么开心,嘴里塞了一块,左右两手还各拿了两块,像是怕谁与她争夺似的。
这样子,倒也让他辛苦了一个下午有了代价。
“你……”她痛苦地吞下美味的糕饼,不甘愿地将两块糕饼放回亭子里桌上的瓷盘里。“你等我做什么?是想要逮我去见官吗?”
他不会这么狠吧?
“不是,我只是担心你没有地方去,担心你饿着了。”阙门矞皇浅着笑,示意她继续吃他为她精心制作的糕饼。“这些杏花糕是我为你做的,算是我向你道歉,希望你别再记恨了。”
“你做的?”
炎烯煌瞪大杏眸,有点难以置信;虽然她方才是吃得快了点,但是这滋味儿比娘替她带回的还好,甚至比上次遇着他时所吃的糕饼还要更上一层楼,那种甜美的香味散在口内,久久不散。
这样一绝的东西会是他做的?
“你不就是为了沄涌山庄的杏花糕而来?”阙门矞皇轻摇着扇子,双眸贪恋注视着她身上薄弱的缪璇身影。“沄涌山庄营造多方事业,而糕饼是意外之举,且是出自于我的手。”
倘若不是因为璇儿爱吃杏花糕,他又怎么会学得一手好功夫?可惜的是待他真正学成了,璇儿也不在了。
“喂,你是说真的还是假的?”
望着满桌的珍肴,垂悬的口水几欲滴到桌边,但炎燏煌仍是努力地维持仅存的一点自尊,不愿再像个饿死鬼般地往前扑。
不过……这、这么甜美?简直像要勾了她的魂魄一般,就连舌头都快像妖怪般地垂落桌面了。
她好想吃,但是为了面子问题,她要忍,一定要忍。
“你尝尝看,这些糕饼是今儿个晌午才出炉的,而那些冰醉蜜梅是用我以往提炼的蜜包裹成糖衣,再小蒸一盏茶的时间。”阙门矞皇邪气地笑着,像个可恶的鬼魅不断勾引着她走入他的陷阱里。“这滋味,只出于我的手,别无其他分号,你若是不尝的话,只怕再无机会了。”
还是有那么一点相似的,是不?尽避吃相不同,但那一份对糕饼的喜爱却是一样的。他可以以这么薄弱的理由说服自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