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陷雪连天的大地上,朱熹康第一次如此地厌恶自己……
☆☆☆
一连几天下来,朱熹康已经无心再顾及谋反之事,只是静静地陪在玉琬琰的身边,等待她苏醒过来。
他的大手轻触着她依旧苍白的小脸,沿着她的眉眼滑向发紫的唇瓣,缱绻不舍地来回摩挲。
轻触着她枯瘦如柴的身子,他不禁心酸,幽黑的眼瞳泄露出他不善表达的疼惜与怜爱。
犹记得她方到苏州时,仍是一副生龙活虎、倔漠矜傲的模样;怎地,仿佛才过了几天,她便瘦成这副教人心疼的模样,教他直责怪自己,怎会任由自己潇洒惯了的性子伤得她这么深?
他该怎么办?
大哥来函通知他,车轫已率领宫内十二支锦衣卫,外加城外武装锦衣卫,准备将他一网打尽,无以逃出生天。
他该逃的,怎能还待在这里;若是真被逮着了,怕是十颗人头都不及抵罪;这是他当初选择的路,他从没后悔,也不曾后悔,只是……
现下不同了,他的身边多了一个累赘,多了一个甜蜜的累赘,他必须将所有的一切都以她为前提。
可是她还未醒来,他要如何对她说起?
若是一开头便对她说,他是她的仲秋哥哥,那一个她愿意以身相许的仲秋哥哥,她会有何反应呢?
朱熹康的大手停了下来,唇瓣不觉地迸出一抹莞尔的笑。
想不到当年一句无心的话,倒让这一切都成了真,这多舛的命运,真教人费疑猜。
懊留下她,还是该送她回杭州?
这问题让他沉吟许久,却依旧寻不到答案。
留下她,徒会让她陪着他颠沛流离、吃苦受罪;送她走,却会让他心生不舍、寂寞无息。
况且,她还不一定愿意陪着他呢!他又何苦想着这烦人的问题,烦得自己心力交瘁。
他望着她好半晌,突地发现手下的玉琬琰眼睫动了动,缓慢地睁开清亮的水眸,让他忍不住屏息以待她的反应。
“身子还疼吗?”
朱熹康柔柔地揉着她顶上的发丝,百般宠溺地说着,让手下的玉琬琰不自然地动了一子。
玉琬琰不敢置信地睁着水漾眼眸盯着他,感觉这像是一场梦,一场她奢心渴望的梦。
“怎么着,不会说话了吗?”朱熹康笑出声音,温煦得像是灿阳。
“你是朱熹康?”玉琬琰疑惑地问着,小手微颤、忍不住地想触模他长满胡的脸庞。
“本王可准了你如此直呼本王名字?”朱熹康猛地板起脸孔,瞧玉琬琰像是受了惊怕之后,又突地笑了两声。
玉琬琰依旧搞不清楚情况,她应当是走出陬王府了,又怎会在这里?况且,朱熹康一直对她避之唯恐不及,怎可能这般与她谈笑?
究竟是出了什么事?
“小四,你这小脑袋瓜里,又再想着什么?”
朱熹康蓦地贴近她的小脸,带着几抹邪气逗着一头雾水的她。
“你……”他怎会喊她小四?
第十章
“你……叫我什么?”玉琬琰微颤着声问着。
只有丁大哥知道她的小名,为何他会知道?难道……
“你是不是对丁大哥做了什么?”她急急喊道。“你看到的都不是真的,那是我身子不舒服,碰巧靠在丁大哥身上,你可别误会他了!”
朱熹康叹了一口气,不知道自己在她的心中竟是如此跋扈霸气;不过,说起来,她的性子还真是没变。
她还是和她小时候一般,虽是高傲了些,却愿意站在别人的立场替别人着想;这也是他最赞赏她的一点。
不过,她宁可为别人辩解,却不愿意为自己多做解释,却让他无端感到怅惘。
“小四,你忘了仲秋哥哥了吗?”
她该不会只记得指月复为婚的丁戒灏,而忘了他是谁吧?
“仲秋哥哥?”玉琬琰皱紧眉头细想着,好似真有这么一个人……仿似灵光划过,她登时想起——
那个最爱戏弄她的人!?
玉琬琰抬起水眸凝瞅着他一双睥睨一世的黑眸,倒真有三分像,不过他多了成熟内敛的非凡气势。
朱熹康对着她难得的笑出年少时般的迷人笑容,令玉琬琰一时失了神。
“不可能!”虽然不知道自己在否认什么,但是,她却觉得非否定不可。
朱熹康不置可否地笑了两声,起身自一旁的柜子里头,拿出一盒神秘的木盒子,捧到玉琬琰的面前。
他故作神秘地望了她一眼,再打开木盒子拿出一块玉佩。
玉琬琰一惊错愕得说不出话来。
那是她还小的时候,爹留给她的玉佩,五姐妹都各自有一块;她记得她的玉佩在她很小的时候便不见了,怎会出现在这儿?
“你怎会有我的玉佩?”
“你认出了你的玉佩,却想不起这玉佩为何会在我这儿?”朱熹康斜睨着她一眼,有些神伤。
她果真是记不得他了。
朱熹康无奈地将木盒子摆在她身上,站起身,动手解去自个儿的外袍、衣衫,只剩一件中衣时,玉琬琰终于忍不住地喊着:
“你做什么?”
难道……他又要那样地对待她了吗?
朱熹康不理睬她过度的反应,迳自褪下自己的长裤……
玉琬琰涨红了一张小脸,撇过头去,不敢再肆无忌惮地看着他的果身。
“你瞧瞧。”朱熹康瞥了她一眼,旋即喊着她。
“不……”她惊骇极了,怕他又在反复无常之后伤了她。
“本王不会伤害你的,只是要你想起以前的事。”朱熹康无视她初愈的身子,强硬地扳过她的小脸,指着大腿上的烫伤。
“瞧,你还想不起来吗?”
玉琬琰看着他两只腿上,布满着可怕的伤痕,回忆倏地和上一次朦胧的梦境结合在一起。
是她……因为她撒泼,仲秋哥哥为了救她,而淋了滚烫的茶水……
剔亮的水眸霎时漾上水光,眼看着泪水即将决堤……
“疼吗?”这伤像是烙在她的心头上,只见玉琬琰清妍玉丽的小脸上满疼楚,泪水跟着往下掉。
这一辈子,她就欠了这么一个人,这么一个疼她、而她却又执拗不领情的人。
原来他真是她的仲秋哥哥……
“早不疼了。”他淡淡地道。
看见她的泪水,他的心头跟着愀怆难受;为何她总是在他的跟前哭泣呢?
这一点,自小至大,似乎还不曾变过。
“仲秋哥哥……”她的娇喊藏着浓浓的鼻音,令人心生不忍。
“小四……”
朱熹康坐在她的身边,让她半坐起,紧紧地拥在怀里。
“你为什么这样待我、为什么这样待我?”玉琬琰吸了吸气。“从小,你就是最疼我的,你为什么现下这样待我?”“琬琰……”这实是令他难以启齿。
要他说,一切都因为他过度在乎她,而她总是不断地排拒着他,不断地拂逆他的意思,他才会……
“你相不相信我的清白?”玉琬琰虚弱地仰起凄楚的小脸凝睇着他。
这是她最后一次如此问他。若是他仍不相信她,真不愿意相信她的清白,她也无话可说;她便要回杭州,不再想他、不再念他,将他永远放逐在她的思念之外。
“我相信,我一定相信你的,甚至我还知道你为什么会陪王圣驾!”朱熹康充满歉意地道。
是的,自从丁戒灏将她的事告诉他之后,他便将所有不解的点,全都连结起来了;她陪王圣驾是为了弑君,替父报仇;而后她自划手臂,是为了掩饰他的罪行……
他到最后才明白,原来她是这般地爱他,而他却不曾发现,只懂得为她的抗令而怒目相向。
他真是汗颜了……出生入死数十回,让他蒙蔽了心,忘了该如何与人将心比心的对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