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王弯弯出主意:“你想想你要是跟你老板交往,他中风过,行动不便,身子不好,哪天嗝屁了你马上继承他的财产,到时候你就不用晚上老泡在便利商店混,你有大房子住还有佣人伺候,赞。”
江明芳惊呼:“弯弯你的思想太可怕了。”
戴英霞翻白眼。“我还不至于为了住大房子出卖我的真心。”
“是喔。”王弯弯耸耸肩。“可是有差吗?我看你们又是恋爱又是失恋,哭哭笑笑,一路走来,也没捞到什么好处啊?倒是你们的真心被砸烂了好多次欸,还不如把感情收掉,务实点往钱看--”王弯弯从小在孤儿院长大,无父无母,两袖清风,立足世上凭的就是现实跟务实,她不像戴英霞和江明芳对感情仍存有美好憧憬。
戴英霞说:“我啊,相信恋爱是会进化的,有过几次失败的经验,会让我们跟真爱越靠越近,挑男人的眼光也会越来越好,谈恋爱的技术更会越来越纯熟,然后我们会--”等一下,手机响了。戴英霞看着手机,江明芳跟王弯弯也看着她的手机。一声、两声、三声--
戴英霞骄傲地说:“这个邱世威最近狂追我,八成是要约我吃饭。”
“第五声了,英霞!”江明芳喊。
戴英霞这才悠哉悠哉地接听电话。“哈罗?……哦,邱先生,明天啊?我要看看时间乔不乔得出来欸。”
戴英霞笑咪咪地跟邱先生哈啦,江明芳咕咕笑,王弯弯翻白眼。这就是戴英霞的恋爱守则之一,凡追她的男人打来的电话,响过五声才接,绝对不要给对方一副穷等他来约的感觉。物以稀为贵,人难约才赞。总之,人性就是这么贱,几番大彻大悟后,她学会耍手段,成就她的女神之路。
现在的戴英霞,不能想象当初自己也是那种以男友为主的弱女子,用情太深,失去自己,等到一日发现男友变心了,每天发狂打电话,神经兮兮搜寻男友劈腿的证据,证明被男友背叛后,还可怜兮兮地选择原谅只要男友回来,那时连离开的力气都没有,自尊踩在脚下不堪回首。
戴英霞再不会那样傻了,心疼最爱的男人到最后痛的都是自己,谁又来心疼自己了?现在她对追求她的男人任性,下意识地想安慰过去失恋的自己。她听过何韵诗的歌“钢铁是怎样炼成的?”,那歌真好听,歌词很入心。戴英霞想着,女人变得狠心,也是失恋淬链出来的啊,毫无心机的恋爱又得到什么呢?
今晚她跟好友聊到十点多回家,她打算洗个澡,早早上床睡。可一进家门,看到妈的男友焦叔也在,心情立时紧绷。
焦叔比她更紧张,本来瘫在沙发吃洋芋片看电视好逍遥,看戴英霞进门,他倏地从沙发跳起,肥胖的身躯碰落茶几上的杯子,杯子铿地一声摔碎。焦叔胀红面孔,蹲在地上收拾,满头汗,白色泛黄的T恤被汗浸湿黏在松弛皮肤上,惨不忍睹。
戴英霞尴尬。
焦叔慌乱地朝她喊:“对不起对不起啊,我不小心把杯子都打破了。你要不要看电视?遥控器给你--”又慌乱到处找遥控器。“放到哪去了?刚刚还在啊!”
“没关系你看就好了。”看他紧张,怕给他压力,她挤出笑容。
“你妈临时被叫去轮大夜班--”焦叔拿抹布抹干地板,手也没洗又冲进厨房端来好大一碗汤面。“我跟你妈晚上煮了什锦面,汤头是我亲自熬的,你妈说你常加班要补一补。来,你喝--我从电饭锅拿出来还热着。”
不要吧?戴英霞惊恐地看焦叔很热情地把海碗汤面呈上来,按在碗边缘的拇指指甲深陷汤里,而其他露在碗边的指甲缝全是黑垢,他慈爱地笑咪咪端来爱心汤面,戴英霞不感动,还一阵反胃。
“我晚上吃过了,我不饿--”她惊恐地闪躲凑来的碗。
他一直把碗凑过来。“这个汤很补,对你很好,你妈叫我一定要盯着你吃,她说你太瘦了,来,坐下喝--”硬把碗公塞给戴英霞。
坐下?戴英霞双手捧着海碗,看着沙发。坐哪?上头都是洋芋片碎屑。
焦叔发现她的视线,又暴走起来。“我马上整理干净!”
他大动作拽下软垫,劈哩啪啦猛拍沙发,尘埃飞扬,戴英霞忍不住打喷嚏,汤就溅出来了,焦叔见了凑去接碗,戴英霞闭着眼不知他伸手过来转身要拿卫生纸,于是两人撞在一起,汤面撞翻了,汤汁泼在戴英霞身上。
“喝?!”焦叔倒抽口气。“唉呀,怎么办!”抓起刚抹完地的抹布就要朝她扑--
“STOP!”戴英霞终于大声喝止。“冷静,不要动。”再搞下去,她会发疯。
焦叔尴尬地站定,红着脸,杵在戴英霞面前。右手抓着抹布,一额汗,眼看他窘得连眼泪都要飙出来了。
戴英深吸口气,拿出专业秘书的冷静口吻说:“不要紧,套装可以送洗,面我放着饿了会吃,沙发的屑屑不用急着清。晚上我要赶一份报告,需要查数据所以等一下会去7-ELEVEN赶工,在房里工作太放松我会有惰性,我很晚才会回来,所以你现在坐好,继续看电视吃零食不用招呼我。来,坐下,对,不要动,坐好。”戴英霞将他按回沙发,遥控器塞进他手中。“继续看电视,当我不在家。”
在焦叔抱歉的目光中,戴英霞很快地闪回房间。靠在门扉,长吁。真是,比上班还累。这个十八坪大,两房一厅的小鲍寓,已经够窄,还多个不熟的男人,别说她不舒服,焦叔也不自在。
戴英霞打开灯,书桌立着爸爸的照片。爸爸戴青山坐在他珍爱的白色钢琴前正在弹奏。他过世时,戴英霞才一岁大,跟父亲的记忆,全是从妈妈那儿听来的。
爸爸是留美回国的钢琴名师戴青山,大妈妈十五岁。父亲原是有妇之夫,却爱上自己的学生。在保守年代,这不伦恋闹得沸沸扬扬,造成爸跟原本的家庭决裂。离婚时,因为内疚,将财产全给了原配,只带走那架白钢琴。在长辈及家人的不谅解中,他跟妈妈结婚,同年,戴英霞诞生。这段始终不被祝福的恋情,只维持两年,戴青山在一次严重的药物过敏下,骤然离世,留下才一岁多的戴英霞,和二十岁就成为寡妇的妈妈。
妈妈认命地承担悲剧的结果,总说这是她的报应。戴英霞也曾问妈妈,倘若时光倒流,还会跟爸爸不顾一切恋爱吗?她说绝不会。可是当年才十八岁的妈妈,那时面对爱情就像被海浪卷进漩涡里,被爸爸深深吸引,晕头转向。等她醒了,冷静了,才知道怕。知道怕的时候,让她不顾一切投奔的男人已经死了,而她依靠的原生家庭也断绝来往,她忽然间成为一个小孩的妈妈。她可怜的妈妈,就这样孤立无援地活下来。
戴英霞不敢想象那时候妈妈的处境,当时她有多么孤独旁徨?而妈妈毕竟没有抛弃她,妈妈到面包厂工作,一天兼三个班,咬牙撑过来。所以,戴英霞有能力时,希望妈妈快乐,即使谈起黄昏恋的妈妈带给她不便,即使妈妈恋爱的对象,不论背景或外表都令她错愕,但她不好意思反对。妈妈吃过那么多苦,她总认为自己委屈点又算得了什么?
算了,妈妈开心就好了。
戴英霞换上干净衣物,带上笔记计算机、mp3、书本、工作数据,这些全收进包包里,出发到巷口的便利商店。幸好现在的便利商店都设有座位,弄得跟咖啡厅一样,她在午夜时,还有个清静的地方窝着,逃避跟焦叔独处的窘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