斑飞扬愁眉苦睑,连著几天跟阮罂诉苦,埋怨不能跟真正喜欢的壮虎成亲。可这家伙埋怨归埋怨,还是认命地听任安排,不反抗,敢情只是抱怨来玩的?抱怨来应景的?
嗟,没原则。阮罂呢?阮罂也表现出最大的热诚去配合大人们,就当是她离家前的最后一场表演吧!
爹娘问她:“嫁裳这个款式好不好?”
“好。”难道我说讨厌红嫁裳你们会听?去——
爹娘说:“成亲日就订在下月六号如何?”
“行。”难道请你们订在百年后的一月七号你们肯?嗟——
斑夫人望著阮罂肚子说:“罂罂以后要努力帮我们高家多添几个女圭女圭喔,尤其是男女圭女圭。”
那句“男女圭女圭”,让站在高夫人旁的阮罂的娘,瞬间变成一朵枯萎的老花。
当下,阮罂没回话,微笑作答。
看吧?闷死人了,什么跟什么嘛?每天关心的都是这些芝麻绿豆大的事,阮罂想像遥远西域,想到即将去探险,热血沸腾哪!
阮罂预定二月九号这天晚上,要来个义无反顾,牵连阮府上下,连著高家,四十几口人畜的逃婚行动。这逃婚行为,很快地会被好事者大肆传播,成为二月长安城最热门的大消息,阮家布行的千金阮罂,毁了跟高大爷独子的婚约。唉呀,光想就觉得这事不得了、吓吓叫。
毕竟小时候跷家,阮家还只是个经营小布行的普通人家。阮罂再放肆,都不会变成大消息。而今十八岁了,阮家布行在城内外有很多分店,她成了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千金小姐跷家逃婚,自然更掷地有声。
再加上高九戈大爷的酒馆生意旺旺旺,连朝中都有靠他赞助笼络的官,算是有头有脸大人物。那么阮罂这一跷家逃婚,果真要轰动长安城。她这临别一跷,也算跷得轰轰烈烈,气势磅礴,不枉阮罂是大冒险家阮奇石的孙女。
万事俱备,东风不欠,很顺利,都很顺利。
五万白银带上,要乘的马买好停在马贩家。师父精心绘制的地图,路径都背熟,更替的衣裳全备好。九日傍晚,阮罂先去跟大厨告别。
在灶房,大厨握著阮罂的手,眼都哭肿了。“小姐,一路顺风。俺做了粗粮,您带上,沿路不要饿著。”大厨看著阮罂长大,他有腰痛的职业病,大小姐好几次主动帮他推拿,何德何能啊?他知道小姐特立独行,志比天高,更明白小姐的西域大计。
阮罂拍拍大厨的背。“酒少喝一点,以后喝醉,可没人帮你掩护了。”
再到下人住的后屋去。到此为止,都还很顺利,很顺利。后屋大厅,共十二个男仆七个女婢,早等在那儿,给小姐送行。
“小姐,我会记得你对阿花的好,要不是您,阿花的弟弟到现在还在受苦呢。”阿花的弟弟有气喘,是阮罂主动请大夫看好的。
“小姐,我会记得你给我吃过的那些好东西。”贪吃的勤儿,常让小姐请客呢!
“小姐,我也会水远惦记著您。您是俺的恩人。”说话的是王星星,之前惹了某帮派老大,是阮罂帮他摆平。当时怎么摆平的?她乔装成黑衣人,跑去砍得那个帮派差点瓦解。
阮罂拜托大家:“往后,请各位代我孝顺我娘。”
“没问题。”
“一定。”
到此为止,也都还很顺利,很顺利。
剩下最后步骤,见娘最后一面,喔,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可怜的娘。走进娘的房里,见她娘亲正伏在桌前,正在缝著什么。
“不歇著,还忙什么啊?”阮罂过去瞧。
“就一点针线活。”阮夫人抬头道。
奥——这一抬头,把阮罂吓退三大步,怎回事?母亲眼下有大暗影,两颊凹陷,面色腊黄,笑容疲惫。
“娘在给你做鞋呢,娘要你穿上这鞋,让你一路好走,将来在夫家快快乐乐的。”
“别累坏了。”阮罂心虚地笑了笑。
阮夫人缝得起劲。“不累不累,你是我的宝贝女儿,啊!”不小心让针戳到。
“小心。”阮罂忙拿帕子,帮母亲擦去指尖的血渍。“别做了,用买的就行了。”
“帮你做鞋,娘高兴啊,就算让针刺几下又有什么关系?不痛的。”
“晚了,歇著吧。”
“不,娘要快点做,因为娘还有——”阮夫人去打开衣箱,拿出袍子。“这袍子也是要让你带去高家穿的,还没绣完呢!还有这个……”又捞出一件裙。“这裙也快绣好了,娘特地绣了能带来好运的凤凰,还有这个——”
还有?阮罂面色发白,愣在墙前。“娘,你会不会做得太多了?”
眼看娘陆陆续续拿出未完成的荷包、手绢、衣裳、裙子、衬衣等等,全是打算在阮罂出嫁前做给她的。怪不得容貌憔悴,面色枯黄,这样搞下去,还有命吗?
阮罂既没高兴,又不感动,只觉得有很大的压力。她就要跷家到遥远的西域去,留下烂摊子让娘收拾了哪。
阮夫人笑容恍惚地说:“我不累……真的。我开心哪,你能嫁到好人家,我放心了。这是娘最感到安慰的……”
呵!阮罂哭笑不得,娘的行为,害她想到高飞扬前几天在茶楼说的话——
“我不像你那么任性,我们做子女的就是要听爹娘的话,要体谅生养我们的父母,再怎么放肆,也不能不顾他们的颜面,做出大不孝的事……”
罢刚斗志高昂,一切都顺利得不得了,可是,一面对娘,她忽地整个人虚掉。阮罂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她娘。亲情真是最绑缚人的束西,眼看娘这么兴奋,连笑容都恍惚,万一发现她逃婚,会不会崩溃啊?
阮罂试探地问:“娘……女儿,可以跟你说说心里话吗,你愿意听吗?”
“傻丫头。”搂住女儿,拉她坐在床沿。“咱母女还有什么不可以说的?”
“什么都能说?”
“跟自己的娘还有什么不能讲的。”
“我不嫁高飞扬。”她咬牙一口气讲完。
阮夫人反应很快,马上跳起,瞪住女儿。表情像天上突然打大雷,或眼前有猪飞过,整个人呆掉。
“你说什么,我没听清楚……”再问一遍。
“我不想嫁高飞扬。”再说一次。
现在,阮夫人的表情好像面对的不是亲生女儿,而是个陌生人,她一副听不懂不了解的样子。
“我甚至想逃婚,这亲事是你们订下的,你觉得对我好,但我不喜欢。我想退婚,只有退婚,我才会快乐,你希望女儿快乐吧?”
阮夫人听了半天,唯一听进去的是那两个字——
“退婚?”阮夫人脸上的表情瞬息万变哪,现在看著女儿像看著叛徒。“这么丢脸的话你也讲得出来?”
“其实女儿一直有个梦想——”
“我被你气死了!”
“一直想像爷爷那样去——”
“退婚是多严重的事,你要让我们以后都抬不起头吗?!”
“我很向往过那种自由自在的——”
“还敢说要逃婚?你有没有为我想?”
“先听我说完——”
“你逃婚你逃看看,教出这么失败的女儿是我的错,你逃婚我就自杀,跟高家谢罪!”
阮罂怔住。她没一句话可以讲得完整,全被阮夫人打断。
“我知道了,别激动,我说说而已,我不退婚,我只是一时还不能接受要嫁人,我喜欢待在娘身旁,我舍不得娘……”马上变回阮夫人那个虚伪的乖女儿。
阮夫人这才缓了面色,捣著心口,既感动又担心地说:“罂罂,你都这么大了,不要讲这么孩子气的话,不要吓娘啊!”
阮罂再三保证她会乖乖嫁人,阮夫人才让她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