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君一路想着,不断自问--
我到底在干么?
我到底在干么啊?
我是怎么了?
我不像我,我不再像我了,我这是怎么了?
黎祖驯倚在路树前吸烟,吸完烟,伸懒腰,浑身舒畅。
那一直压在心头的大石呢?没了。
那快乐中又老觉得肩背拽着的重负呢?没了。
炳,抬头,瞪阴灰的天,他心情好,管它阴天,尽避下场大雨吧,他又是一个人了,自来自去,无拘束,啥都不怕,浑身是劲,呼!不用违背自己的个性,计较未来出路。不用劳心劳力学怎么搞艺品买卖挣大钱,就像过往一样,兼几个差,自在来去,赚了钱,泰半都捐出去,反正他没牵累,一个人了。
他大步向前走,走着走着,吹着口哨,没意识地,又来到这日式料理店。
好吧,既来之则安之,拉开店门,背包往柜台一掷,朝餐厅厨房嚷:“爸、爸!”
“你来啦!”黎志洪冲出来,拽着儿子找地方坐。“吃饭没?饿了是不是?”
“想不想去日月潭?”
“嗄?”
“还是……我们去环岛怎么样?铁路环岛,套装行程,我出钱。”黎祖驯咧嘴笑,白牙闪着。
黎志洪头痛、心痛,想到上回黎祖驯失意时发生的“老爹彻夜未眠”惨案,这回儿子提出环岛旅行,X,一定代志大条了。如果之前儿子反常的黏爹行为是因为遭遇挫折,那这回就是遭到啥不幸喽?
“你发生什么事?”
“没有啊。”
“……”又说没有,暗咧。黎志洪牙一咬,月兑下外套,挽起袖子,大力拍拍儿子的背,眼眶泪光浮现。“好,我们去,我们去!哪里爸都跟你去~~”事到如今,当年亏欠儿子的,一次还清吧!就赔上这把老骨头,天涯海角相随吧!
黎祖驯模着下巴,思索着:“我看铁路环岛太娘了,爬合欢山好了,你很久没运动了吧?我们上山去露营,住一阵子,修身养性,应该不错。”
“……”黎老爹张大嘴,目光呆滞,心想--你干脆说找我去武当山少林寺打十八铜人算了。
黎祖驯说:“我认识荒野保护协会的朋友,装备交给我,你只要放心跟着我就行了。”
黎老爹肯定儿子遭遇到生平最重大的打击,铁路环岛旅行?想逃离什么?登合欢山露营?想远离什么?
这家伙,有难过的事不能开口说,一定要这么身心的煎熬才爽咩~~唉!
江天云吃不好睡不着,又情绪激动,引发高血压,轻微中风,急救后无大碍,住院三天。
小君肩膀的伤经过处理,没大碍,这三天她都陪在母亲身边。母女俩很默契地都不再提黎祖驯这事。江天云不提是怕女儿伤心,小君不提则是怕妈妈又激动起来。
当江天云问小君肩膀的伤怎么来的时,小君只推说跌倒,不讲过程,以往江天云肯定追根究柢问个清楚,还会责骂她不懂保护好弹琴的手,但这次她没追问,也没骂小君,这女儿失而复得,她怕再失去,她改了过去对女儿强势的态度,经过这次教训,她警觉到女儿已经长大,不能再用高压的态度管教,现在她对女儿好声好气,珍惜着母女俩的缘分,并修补之前的伤痕。
出院后,她们忙着办签证,准备资料,决定到维也纳暂住阿姨家,然后申请慕尼黑音乐学院,参加入学考。
这期间,黎祖驯一通电话也没打。小君打过去,不是没人接,就是收不到讯号。就像母亲说的,他为了钱,抛弃她。本来还不信,找到他家,信箱塞满的报纸显示他已经好多天不在,拿他给的钥匙,开门。锁孔转不动,才发现他安了崭新的锁,
小君转身,背靠门,望着天空。
黄昏时,天空镶着彩霞,血般殷红色。那抹红都映进小君眼瞳中,她没哭,凛着脸,抿紧唇,不出声,但内在焚烧的恨,密密麻麻捆缠住跃动的红心,她小心呼吸,怕一下子忍不住会冲动得一跃而下,死在他家楼下,登上头条,让他内疚一辈子……
此刻小君眼中,过去那天真的神采,消失了。她眼色变得锐利,刀一样冷酷。
她想,黎祖驯拿了钱,就去享福了吗?不告而别,他真狠!
五楼顶,小院子,女儿墙前的几盆茉莉花,正香着。同一种气味,当初暗恋他,回家巷里也浮着茉莉香,那时觉得这花香甜润怡人。这时,这香,教她心浮气躁,烦透了,恨恨地盯着那一簇簇雪白花苞,忽地提脚重踢,花瓣似雪,纷纷殡落。几簇没来得及盛开就被小君踢坏,离开他家,她打电话问张天宝有没有黎祖驯的消息。
张天宝说:“好多天没见到他,不知道发生什么事,电话也打不通。”
老好人张天宝不可能说谎,看样子连好朋友都不知道黎祖驯多可恶!
出国前一天,小君呆在卧房,地上摆着两大LV行李箱。东西都收拾好,但破碎的心没办法打包,不像猫杯,还有三秒胶。她这破裂的心,晚晚痛着她。
小君打电话给杨美美。“我出国了,明天就走。”口气很差。
“这么快?妳……妳跟妳妈还好吗?”对于透露2503的事,美美内疚着,感到很抱歉。
“好极了,没想到对我最好的,只有我妈。”
“这样讲对黎祖驯不公平,他对妳也很好啊。”她羡慕死了。
小君冷笑。“是啊,不过他也得到不错的回馈,两百万可以做很多事了,这种钱真好赚。”
“妳说什么啊?”美美不解。
小君把黎祖驯拿钱的事告诉杨美美。“我终于想清楚了,原来爱情跟友情都靠不住。”
“喂!”美美抗议:“我是不知道黎祖驯为什么要拿妳们家的钱,但我觉得他不像那种人,搞不好是妳给他太大的压力了。”
“那不重要了。”小君紧紧握无线电话。“杨美美,我要跟妳绝交。”
“就因为我说妳在2503?小君,那是妳妈欸,见她那么担心我才说的,妳要为这种事跟我呕气?”
如果在过去,小君绝不会这么偏执,一定会原谅美美。但现在不同,失恋的人,眼中没有好人好事,一切都那么可恶令人生厌,世界忽然都不对了,床位置不对,墙的颜色不对,食物的气味不对,时间地点日子全不对,好像自己一个人跟全部世界格格不入,好像每个人都很开心,只有她一个人难受,这世界像大便又臭又恶心,空气像谁的呕吐令她闻了反胃,她视力出问题,嗅觉,味觉全出了问题,痛不欲生,却不能去死。
“杨美美,妳怎么可以背叛好朋友?”小君这样说,冷静残酷地,觉得自己变成一把刀,任性地想伤害周遭一切。
“背叛?我这样叫背叛?”美美倒抽口气,嚷:“江小君,妳没有良心!”
“没良心的是妳。”
“江小君!”美美火大。“以前我老是帮妳跟妳妈说谎,就一次我没帮,怎样?就该死吗?就没良心?是,我不该将妳的秘密说出去,但以前为妳做的那些就不算数了?我错了一次,以前对妳的十几次好就全推翻?跟我绝交?好,妳以为我希罕吗?我也不想要妳这种自私的朋友!妳臭美,以后我要是再跟妳说话,我就是大白痴!”
“好。”小君挂电话,她反正什么都无所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