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烟听了面不改色,暗暗叫好。
邵赐方瞅着凝烟,见她神色自若,眼底觑着笑,看穿了凝烟的诡计。
他向鬼医道:“不怕,雷魈日前才受重伤,我们未必战不过他,再说也不用正面迎敌,就让凝烟来对付雷魈。”
“是吗?”凝烟大笑。“好好好,看我杀不杀得雷魈,就教你们看看我的能耐,各位真看得起我。”她嘲讽着。
邵赐方不理她,兀自向鬼医道:“押凝烟返城途中,雷魈负伤还拚死救她,这厮定对凝烟用情至深。不如就给凝烟迷魂,让雷魈来救时,枉死在她刀下。不但可以夺得宝丹,又可杀雷魈替圣主除去祸患,一举数得。”
“邵赐方!”凝烟猝地握紧杯盏,气恨得红了双眼,铿一声,掷出酒杯,击中他的额头。
邵赐方痛呼,手往额头一抹,手心湿热,流血了?好重的手劲!
婢女赶紧拿帕子来帮姑爷擦拭伤口,混乱中,鬼医嚷人架住凝烟,她如兽发狂,挣扎着要扑过去打邵赐方。
凝烟吼叫:“我杀了你,我杀你!”连日身心煎熬,刻意压抑住的愤怒,都在这刻激发,炸得五脏六腑爆疼,对他嚎叫,恨得入骨。
为什么?人一变心,竟这么狠?
她气极攻心,跪伏在地,大声喘气。
邵赐方面无表情,冷眼看她崩溃,只把额上锦帕摘了,抹抹手,同丈人商量。“撇下还魂丹不说,这回小婿坚持押凝烟回来,主要是为了夺魂花。这变异的夺魂花,只长花苞也不见花开——”
“是啊……”鬼医纳闷。“原以为有你帮忙,今年肯定就开了,但它怎的就是不开……”
“我想了又想,终于明白。”
“哦?”
邵赐方道:“据您说这花是亡故的祖师爷留下,祖师爷没将授粉方式告诉您,肯定是不想让您大量繁殖,这花教我分株后,偏偏不能开花,许是它无情无粉,少了灵性,所以不见花开,无法大量繁殖。”
“那怎么办?”
“要是得灵气够的人,以血养花,花吮了灵气,饮了活血,保不定就开了。”
“这集聚灵性的是谁?”
四下倏然安静。
凝烟缓抬起脸,瞪住邵赐方,他也正冷眼瞅着她。
看着他冷漠的脸,凝烟不敢相信,眼前这薄幸男子竟是她曾深爱的邵赐方,他最爱摘红花,别在她襟上。他们曾在湖畔打秋千,追逐阡陌上,那是回忆最美的时光。他曾挽她的手,承诺她——
“将来,我为你栽花,红的黄的白的紫的,风吹来,五颜六色的花瓣飞舞,你会看见彩色的天……”
凝烟战栗。还是这人,同双眼眉,同张嘴。现在,他看着她,却对鬼医说——
“凝烟自小吃花无数,大理人都说她是花妖投生,出世就带花香,以她的血养花,再适合没有。”
凝烟合眼,流下泪,砰地昏倒在地。她心力交瘁,堕入黑暗里……
表医下令,让侍卫搀扶凝烟回房。
凝烟昏迷,神智恍惚,辗转床上,不住地哀哀哭泣。
她在梦中奔跑,盼着能不能回到童稚之时?世事变化,或者比花开花谢更令人欷嘘。
凝烟伤心,想不到会教人残害至此。邵赐方曾为她栽花遍野,她为那些生鲜活色的花儿心醉魂迷,也为他神魂颠倒。
现在呢?她在梦里哭。那些花儿呢?那些曾令她欢乐过的,一旦失去,走味变样,回忆竟也如兽反噬,将她咬得递体鳞伤。
她宁愿,不曾快乐过。到如今,心这样痛。
应该傻傻跟住雷魈,被蒙骗,永远不知真相。
第五章
弹指间,日子过去,孙无极又来到这山下。
他来探望负伤的兄弟,前些日子,耳闻皇城遭刺客入侵,盗走珍贵药材,想是慕容别岳干的,那么——黑罗刹应该没问题了。
步入山林,停在一处瀑布前。奔腾的水流像从云端直泻而下,激起滂沱水花。他羽扇轻挥,笑望日夜奔腾的水势。
瀑布旁的石壁上有人提字——
真源流不尽,飞下最高峰。长挂一匹练,奔来山万里。
腾空疾风雨,喷云豁心胸。俯注潭千尺,深藏或有龙。
他收扇,扇柄插入腰后。这里藏的不是龙,而是他的神医朋友。孙无极隐入瀑布,
再以轻功踏岩而上,转瞬间来到瀑布顶端,穿过桃花林,来到鸟语花香的忘玑阁。
抱禧连忙来引他入室,探视过已月兑离险境的雷魈后,他与抱禧来到厅里,在桌前坐下。慕容别岳背对好友,正在药柜前拣选药材。
“他气色好多了,好兄弟,你真是单枪匹马潜进宫去?”
“嗯!凝烟用毒甚烈……”弄妥药材他过来,在孙无极对面坐下,抱禧奉茶。他继续道:“她刺的那一刀喂满毒,够黑罗刹受了。”要寻常人早死了。慕容别岳沉思,疑道:“我不明白,既然下毒那么重,想致人于死,偏偏又没往心窝刺。不过也幸好刺偏了,要不你这朋友早见阎王去。”
孙无极道:“凝烟是个矛盾的女人,想他死又不想他死……”有趣哪!这个凝烟,到底对他兄弟有情无情?
慕容别岳冷觑他。“这事全你惹的。”
“为红颜值得。”
“为你那出诡计,浪费一颗还魂丹。”
孙无极用计让爱人橙橙诈死,先杀她再用还魂丹救活。这秘密只有他跟慕容别岳知道,乍听时,行医的慕容别岳还把孙无极骂一顿,很惋惜就这么玩掉还魂丹。
孙无极却有他自己的道理,说是橙橙遭死劫,非要真死一次,才能避掉厄运。
两人闲聊一阵,约好七日后再叙。
孙无极离开前,忽地回身,笑觑老友一眼,问道:“这回闯了皇城,可有遇着什么趣事?”
慕容别岳神色从容,他知道孙无极一向消息灵通,耳目众多,索性直接道:“遇着那位病恹恹的小鲍主。”
“哦?”没料到他会答得这么爽快,孙无极本已走到门口,又踅返,瞅着老友,问:“然后呢?”
“她活不过今年冬至。”
“救不救她?”
慕容别岳睐他一眼。“叫你那位楚姑娘把还魂丹吐出来就行。”圣王苦追神丹,还不就是为了救这病弱的公主。
“别说笑了。”孙无极蹙眉道。
慕容别岳嘴角一扬。“那没救,死定了。”
孙无极睨他。“嗟!又是这句。”
呵呵,慕容别岳笑了。
炳哈,孙无极昂头,干笑两声。“等着瞧吧,早晚有人,叫你再得意不起来,哈哈……”孙无极没头没脑地丢下这句,就走了。
目送孙无极离开,慕容别岳眼色一暗,莫非,孙无极算出什么?
是夜——
慕容别岳与抱禧帮雷魉换药。
抱禧问:“师父,他会奸起来吗?”
“会的。”
“他还要昏多久?”
“时候到了,自然就醒。”慕容别岳诊完黑罗刹,望向墙角黑豹,它一副病恹恹的模样,他问抱禧:“都拿什么喂它?”
抱禧过去,模着黑豹。“咱们吃素,总不能杀鸡宰羊吧?昨儿个用素饭喂了,它不吃。早上跟我去林里采药,师父,它竟然跑去吃花,花耶!”抱禧拍拍豹,黑豹眯起眼。
抱禧诧道:“它吃了好多好多花,好怪喔,还在花堆里打滚。”他嗅了嗅黑豹。“这会儿还香着呢!”
“兽儿噬血,怎么开始吃花?”慕容别岳走过去蹲下,望住豹眼,模住豹子下颚,瞧它眼色混沌,神情涣散。“兽儿跟人太久,有灵性了。”这兽儿与主子心有灵犀,主子难受它就跟着主子难受。主子想谁,它就陪着想谁。现下感应到主子性命垂危,便也陪着食欲不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