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一如往常的清爽。
啊云款款,浅浅相依。
“这天有什么好看的?”
她看得痴了,突然有人出声。
“我也不知道,就是好看。”她懒懒的、下意识的答……接着,怔了下,眼光从远方挪回来,落在一件袍子下的脚上。
那脚穿着一双云履。
那履沾着不少黄泥,显然,走了不少路,而且,看起来是用一种很迫切的方式在赶路。
她伸出拇指和食指去量那双脚的长度,也不管这样的动作合不合宜,看在别人眼里会是什么样子。
量完了,她忽然说:“鞋子脏了,月兑下来洗一洗。”
那人也没二话,不避讳的当着她的面月兑下鞋子只剩下白袜。
她起身,两脚从荷塘里收了回来,赤着脚,拾起那双鞋,便往远处丢去。
这一丢,鞋子飞过和别院相通的水道,咚地一声掉进了河里了。
嫉妒那双鞋子可以陪着他去天涯海角,走千山万水。
很可笑的心态对吧?
这叫嫉妒吧!
她的心狂跳,这举动不属于她设想了千百万次两人再见该有的情景里,她千想万想,所有的想象里都没有这一样。
可那又怎样?她就是想这么做。
“想我了?”越紫非的声音有几分缥渺。
“你也想一起下水,清醒清醒吗?”霍地转过头来,怒气冲天。
可是就这一眼,一眼,像有千言万语。
她忍不住心头一颤,赶紧错开目光。
第7章(2)
“小九。”
这名字有多久没有人喊过了?
那很久、很久不见的人,用他惯有的语调喊这个连她自己都遗忘了的名字。
她的心,酸涩了起来。
他一身烟青色长衫,未束的黑发张狂的漫天飞扬。
眉目深刻俊朗,看人时,如山润水,泉,清冷却难以忽视,那高贵的气质,雍容的轮廓,风骨自生,比起以往更胜一筹。
以前的他似一把未出鞘的宝剑,如今的他,冷清气质只多不少,就像随时都可以破锋而出的利剑。
“混……蛋……”她哽咽。
看似大片的沧桑岁月从他们之间穿梭过去,其实真正相处的只有一年,静静的走来,又静静的消失。
“果然不能离开太久,记性不好的人都把我名字给忘了。”伸出长臂把人搂进怀里,紧紧的,不放。
他眼神闪过千万风景,青涩的少年时光,过往的岁月,然而,多年的风霜辗转,八年过去。
被空虚多年来拢着的心,哪怕外面寒风凛测或是倾盆大雨,心里总有一块是温暖的。
她的一颦一笑,她讲话的声音,他从来没有忘记。
那思念这般厚重。
繁德儿将额头死死的靠在他胸膛,熟悉又带陌生的味道飘荡在鼻息之间,眼眶发酸,无力的闭上眼。
“这么隆重的欢迎,害我都心虚了。”从他结实胸膛透出来的声音撞击着繁德儿的耳膜。“让我好好看看你。”
她这才害羞的退开,但是因为他的靠近而红了的耳根还是泄漏了少少的少女情怀,她局促的说:“有什么好看的,还不就老样子。”
离开那温暖过头的怀抱,突然有些不舍。
“是老样子,我还以为可以看到一个妸娜多姿的大家闰秀,哪晓得都多少年了,你怎么还是男装打扮?”可就算着男装,依旧看得出来她的改变,她的眼是一种纯粹美丽的黑,有一种通透的美丽,五官轮廓拉长了,有了秀美的姿态,衬着纤细的手脚,像一株生气鲜勃的花。
“我到处行走,穿女装不好做事你也是知道的。”
越紫非拉拉她挽发的锻带。“好好的一个姑娘家,被我糟蹋了。”
他忽然觉得心酸,这孩子,承受了多少不该她承受的东西?还要继续多久?
“我可是替自己攒嫁妆,谁理你啊!”
“哦,这些年,有看对眼的好人家了吗?”越紫非拉着她的手一起坐下,坐下来陪她看着那片明明什么都看不见的天。
“我每天穿成这样,你觉得会有谁看得上?”
“那天下的男人都瞎了眼。”
“是啊……我说你回来怎么没叫人带个口信?”
“我回来奔丧。”他的眼掠过一抹痛。
繁德儿错愕。
难怪他的神情无论看起来多轻松,就是觉得勉强。
“我爷爷过世了。”
“怎么……这么突然……”她很难相信的低喃。
即使和那位老人家素未谋面,可是透过越紫非,也听了那位老人家不少事情,感觉跟他爷爷就像认识却住在远方的人那样。
“那么,你要回本家去吗?”
“你也知道我回不去的。”一个在族谱上被除了名的人,只是一个不相干的路人罢了。
“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你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吗?。”这问题放在她心底很多年,只是越紫非不说她也不问,不碰触他不想提及的伤口,就像他从来也不问她不想说的事情一样。
这是他们之间不说出口的体谅与尊重。
“这件事,以后你会知道的。”当然,如果可以,他并不希望爷爷的预测成真。
没有人知道那预测让他心惊胆战了许多年,吃不好、睡不香,辗转煎熬。
“我们替老人家摆个香案吧?”
越紫非惊讶的看她一眼,点了头。
繁德儿温柔的伸出的手,掩在他面颊上,让忍着狂痛的他,无声的把眼泪流进她掌心里。
她侧然,心颤动。
这样深沉的男子原来也有心思感情外显的时候,人的感情不总会被自己的意志压抑,再怎么死撑,该痛的时候,再坚强的人还是会流泪。
最亲的亲人离开,都没办法去送那最后一程,即使是怎样的富贵无边,梦却荒凉。
对镜梳妆,对一个寻常姑娘家来说就跟吃饭、蹲茅房一样,是每天都不可少的事情。
对繁德儿来说,却很生疏,她怔怔的对着铜镜坐了许久。
“小姐,你决定好发式了吗?”难得听见自家主子要梳发,自觉英雄没有用武之地许多年的如烟,磨刀霍霍,不,是早就想把十八般武艺使出来,这会儿站在繁德儿背后一步距离之处,手拿牛角梳,等着吩咐。
“嗯,我对发式没研究,你看着办就好了。”
除了发型,她还换了女装。
“我穿这样会很奇怪吗?”在铜镜前面照来照去,她对打扮自己这一块实在没把握。
“不奇怪,小姐早就该这么打扮了,就跟仙女下凡一下,等一下主子看到不知道有多高兴。”如烟赞不绝口。
“谁说我是要打扮给他看的?”
“女为悦己者容,这是很正常的,小姐不要害臊。”
“都是你的话!”被戳破心事,她嗔了如烟一眼。
于是,这晚,因为天色微雨,打着一把青竹碧伞,高高箍起的发簪着一根金步摇,身着珍珠色的裙和墨绿色的衣摆交相缠绕裙装的繁德儿,从回廊往敞厅过来的时候,正巧落入在窗前看雨的越紫非眼中。
她香肩细致,腰线惊人的窄,却又在窄到极致时,有恰到好处的起伏。
繁德儿在浑身被他的眸光扎得发疼中进了用膳的厅堂。
她局促得很,却强自镇定。
候在门外的小厮们也齐齐吸了口气,眼里都是掩饰不住的惊叹。
越紫非迎了过来,拿走她手里的伞,一只手牵着她的手。
那动作,仿佛扯动了根线,牵动她心尖,连带五脏六肺都震动了。
“不要这样看我……”都认识八年了,不,真格算起来是九年,已经熟到不能再熟了,现在才害羞个什么劲?
“还怕人家看,这样的你,真漂亮。”他专注的目光只望着她一个人。
“我只是心血来潮,不是打扮给你看的。”有人很欲盖弥彰的此地无银三百两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