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想到可以暖肚的葱花油汤,她的动作不由得利落起来,吆喝着马车趁着暮色还未竟,入城去了。
人是铁饭是钢,这家汤面馆还是一样的物美价廉,经济实惠,这些年手头要是宽裕些个,她总是会上这里来喝一碗汤面慰劳自己的五脏庙。
随口问了声闻人庄在哪,跑堂的店小二很热心详细的指点了一番。
施幼青擦擦嘴,坐上牛车,摇摇晃晃的向着莊院而去。
这白银镇她是来过的,但除了关心病人病情,她很少打听这些无关紧要的事。
据小二哥说,沿街商铺都是那位闻人大爷的。
铺子由东到西没有尽头,道路宽阔整齐,一条长街好像已经收尽天下兴盛。
也难怪,白银镇边有条大运河,运河途径六省,纵贯南北,沟通黄河、海河、淮河、长江、钱塘五大水系,举国半数的粮食、盐铁、金银、布帛、茶叶等民生物资都仰赖其运输。
天下商人,晋商、徽商、和浙商都在此处设了产业还是店家,这位闻人老爷听那直竖起大拇指的的伙计说道他就是掌管天下商人的皇商,也就是商人的领袖。
商王啊。
扁这名号就很了不起了。
她很快乐的把牛车的绳索交给目瞪口呆的门童,然后报了名号,经过通报,终于被引进宅子里去。
门外看上去不是如何的气派,一走进去才发现楼阁重重,虽然没有有田俱种玉,无地不栽花的华丽,可雕廊曲长,庭院深广,就算枝微末结也没有半点小家子气,每一处都叫人看得心旷神怡。
“爷,属下策云,施大夫来了。”
“进来。”
当施幼青跨进那包着铜皮的门栏时,只见一个身穿淡青色软绸长衣,外罩藏青色绸缎背心的男人斜卧在沉香木榻上,悠悠地翻着手中书。
施幼青站着,那位被书本遮盖了半个面目的老爷似乎也没意思要搭理她。
他一丝不乱的及肩黑发以金银丝绳束在一起,优雅镇静的姿势,却不减这男人分毫气势。
书本终于被放下了,闻人老爷微扬起了脸。
那是一张阴柔阳刚搭配到近乎完美的脸,深长的双眼皮,魅惑的双唇,叫人想忘也很难。
施幼青如遭雷击,她呆怔了好一会儿,可僵硬的表情很快抹去,象牙色的脸蛋在短暂错愕后便恢复了刚刚进屋时的波澜不兴。
她撑得住,可那男人没有,他一双不容人拂逆的眼多年来首次融了冰,刚刚让他看到入迷的书本掉下地毫无所觉。
“小青。”那声音像在回味一朵花,曾经品尝一道一辈子只吃到一回的美食。
“请叫我施大夫。”声音不是很顺,没关系,她咽了咽口水。
一张俊逸出尘的脸,更魅,更惑。
时间淬炼了他,让他完美如神祗。
用不着回想,只消一眼,他不是别人,朱纣,那个用一把火让自己人间蒸发却让她日日夜夜都跟自己过不去的男人。
“策云说有个医术很高的郎中,想不到是你。”他爱怜的看着多年不见,已然变得亭亭玉立的施幼青。
他贪婪的用眼神吞噬她身上的每一分曲线、遗世而独立的飘逸。
“不知道闻人老爷哪里有恙?”她冷笑。
旁人已经悄然退下,屋子里只有他和她,朱纣,不,已经改回母亲姓氏的他,闻人纣起身走了过来。
“那个不重要,能看到你我太高兴了!”他去握施幼青的手,不意她的小手比十月寒冰还要冰冷。
施幼青怒视他那对男性化、生动飞扬的乌眉,即使狠打他一巴掌也不能解恨。
“闻人老爷,请自重!”
“小青,你这是何必?”
“如果老爷不看诊,我也没必要继续留在这里。”
“小青!”
“我走了!”谈不上任何恭敬,她的脸不知在何时隐去了全部的表情,一双半睁的眼如蒙冰霜,转身要走。
如果她一开始就打雷下雨,闻人纣还知道该怎么办,可她这副把他当陌生人的样子——
他叹口气坐下,撩起袍子。
“我这陈年固疾,一到天冷就酸痛,请过许多大夫都只能治标无法根治。”
施幼青漠然的放下药箱,全无男女避讳的卷起他裤管露出膝盖来,这时候的她身份是个郎中。
她细细端详,十指用力的触诊。
“我捏到的地方如果会痛就喊。”完全是一派公事公办的口吻。
“只要你别趁机公报私仇就好了。”他的五官朦胧的染了层孩子气的喜悦,像是失而复得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施幼青本来想瞪他,可是抬眼,有什么一下子撞进心底。
她似乎又见到闻人纣年少时的那种眼神,一双被离弃似的害怕双眼。
去你的!明明是他弃她而去的。
“施幼青你着魔了,胡想什么呢?!”她恨声道。
“你说什么?”闻人纣低下头问。
“你这膝盖伤起码有五年的历史,软关节肿大,气血不匀,难怪天冷时要作痛,保暖工作很重要。”她下手如飞,几根银针扎着穴道。“下针只是给你暂时止痛,若是要根治必须长期治疗才可以。”
“你留下替我治疗。”
“诊金一百两纹银。”狮子大开口,吓死他最好!
“每次问诊我都给你一百两黄金,你留下来。”
想不到她这么值钱!施幼青觉得齿冷,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有人败家,还堆到她跟前来,她有什么好不拿的?!
“商王的名号,我不怕你赖账,我还要白纸黑字立据为凭。”
“没问题,但是你要住下来。”
“我懒散惯了,受不了豪门大宅的规矩。”她几乎是软土深掘了,她就不相信这男人一点脾气也没有。
“只要你愿意留下来,绝对不会有人拿这里的规矩来拘束你。”
他的退让看在施幼青眼里,简直是火上浇油,她燃起了滔天怒焰的脾气,“我要是知道病人是你,就算你把全部的家产都给我,我也不会来!”
闻人纣脸色有些受伤,可是盛满柔情的眼睛始终不肯放弃的凝视着她,整个大厅一时只有静字可言——静得可以听到彼此的呼吸,静得能够听到外头池塘碧波被清风搅得满池碎金的声音。
“我让你出气,你要怎样都可以。”
“我要怎么都可以?你竟然诈死,很好玩是吧?连我也一起玩进去了?!”她忽然笑,那笑,千疮百孔。
“小青,你知道我的苦衷,我是非走不可的。”难道他除了留下来被选择就没有出路了吗?
“哼,你没死,还活得好好的。”
“小青!”
她咬唇继续冷笑,这一咬咬出一排牙印,接着转身冲出大屋,充耳不听闻人纣在后面喊叫。
她忘记这里是别人的地盘,他一嚷嚷可会有多少人跑出来,眨眼间就被围了个扎扎实实的了。
她这无头苍蝇哪里都去不了。
“小青,不要这样。”
他挥手让黑压压的人都下去,但是惟独策云留了下来。
“你……好,也是,我忘了诊金还没拿,贵府的账房呢?我得到哪里去支领我该得的银子?若是银票更好。”
人多是吗?她也没再怕。
闻人纣瘸着脚跨过门栏,他的动作让施幼青胸口不自在的抽痛了起来,她闭上眼睛,不看不听就不会有这种不合时宜的感觉跑出来。
“你就不能好好的听我把话说完……”
一记清脆的耳光打断了他后面的话。
她的手火辣辣的痛着,可是那豁出去的快感却解了她多年的一股闷气,她觉得痛快无比。
策云呆住了,平淡的脸色也出现不知道如何是好的神情,一向被他奉为神祗的主子被掌掴,这可是绝无仅有的,他该出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