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嫁,他可是所有追求者里最大方的,鱼要挑肥的才有油水捞,你总不会要我捡个穷光蛋嫁吧!?”她利落地在绾起的青丝上簪上一朵喜气缎花当头饰,戴上重得跟什么似的凤冠,簇新的绸衫、价值连城的霞帔,她挑起一颗米粒大的珍珠,心中喟叹着真是有钱人的玩意儿。要是她真心想嫁的人,就算只用条大红帕子她都不在意,但是,世间事有哪件能尽如人意的?
人强不过命运的。
“他瘦得没半斤肉,脸色又黄又黑,我不喜欢他。”小男孩更别扭了,对她挑中的对象有一百二十分的不满意。
“我也不喜欢,”海荷官拉了下着地的裙摆。“可是你别忘了,我又不是真嫁他,他答应给我们一间店,我总要回馈他一下,给他一点面子,帮他做场戏,过河拆桥不是做生意人该有的格调,反正过几天娘就回来了,不用紧张。”
嫁人,又不是黄花姑娘上花轿——头一遭,她,经验丰富的很。
朔阳闭上了嘴,要谈判,他压根儿说不过他娘,可是他打从心底就排斥那个财大气粗,嘴巴还镶了金牙的暴发户,他娘值得更好的人。
可是,他也清楚,一个带拖油瓶的女人是不会有好男人要的。
“傻小子,这几天你暂时跟米铺的水大娘住,千万别回这里来,你够机灵,自己要照顾自己,娘只要甩掉那个痨病表就回来接你。”海荷官假装没看见他不自在的模样,敲敲小男孩的头,眼中全是宠溺,朔阳是姊姊留给她的,而姊姊……算了,不再多想了。
朔阳握紧拳头,不服气的眼充满水雾却很快地擦掉,他够大了,不能在这种日子里哭,打死都不哭!
上了花轿,高昂的唢呐声起,单调凄厉,特意吹奏的声浪加入其他乐器的配合,顿时热闹起来,彩炮凭空响彻,宫灯齐亮,钹旗遮去半天的云空,敲锣打鼓,娶亲行列在热闹的街头掀起波浪一样的高潮。
不断飘打进轿帘的热浪和街头巷尾议论纷纷的声音,抹去了海荷官嘴角淡淡的勉强笑容。
她合上眼皮,无悲无喜。乘机养精蓄锐吧,可以想见的,一群如狼似虎的妻妾,一个即将成为她的天的丈夫,不过,这都不是能让她担心的事,这次,是她第几回的出嫁?数不清了,从南到北,从东到西,她美其名的“丈夫”数都数不完。
骗子?答对了,她是个道地的女骗子,专门骗婚,骗钱,骗的男人……她和朔阳要活下去,她不想用女人的天生本钱去青楼倚门卖笑,只能变相地出卖另一种灵魂。
她靠在轿背的头歪了歪,眼皮眯得更沉了,当务之急,她该想好过几天闹剧结束,还有哪个地方可以搬去的……
☆☆☆
除非是弹尽粮绝,米缸里连一粒米都没有了,还要附加整修木材的器具该到送修保养的时间,戈尔真才会老大不愿地骑着自己放养的马匹上市集,然后一口气把东西采买整齐。
他的僻性是从骨子里带出来的,凡事要求做到尽善尽美,所以什么事也都要自己来,可是采买这种琐碎的事对他来说却是一种酷刑。
盯着老管家开给他的采购单,他满心不情愿地从种苗行出来,眼看纸条上还有好几项东西还没买齐,啧,要他上渔市场买鱼?删!饼冬用的棉被?删!他一目十行,一路将购物单上看不顺眼的项目自动去除,反正回去了不起把耳朵锁起来,让老管家吼两声就算了。
说来说去全是他那群狗党朋友们肇的祸,说什么怕他寂寞难耐、饿死没人知道、不欢石谷会变成垃圾石谷之类的屁话,硬塞给他一个宫廷总管,该死!害他还得出来买东买西。干么,大饥荒也用不着买这么多东西!劳什子的清洁用品那又是什么鬼东西?!
当他心情一路沉入谷底准备毁尸灭迹,将纸条一揉了事时,一阵风吹来,卷走了他手上的单子,他从来不看路之外的眼睛,正巧跟正要穿过街弄的喜轿触了个正着。
他被轿帘掀起一角暴露出来的容颜给震住了,虽说只是电光石火的一瞬间,喜轿的窗帘又恢复密不通风的样子,可是,有什么闪电般地划过他曾经的记忆,一身懒洋洋又不带劲的他,倏地化成长虹挡住迎亲的队伍。
“你……想干什么?”吹鼓吹的乐师差点没把吹头塞进嘴巴。举牌的人也放下了彩牌,金府迎亲的粉红金字从云天落入泥地。
“我要见她。”
“怎么可以,她是金老爷的新娘,是你说要见就能见的啊!”陪在轿侧的媒婆出来帮人场,新娘要是有个失误,别说媒人钱拿不到,金家的恶势力也不是她惹得起的。
“我想见的人,就算天王老子也拦不住!”他轻轻抬了下颚,原来漫不经心的神情不见了,这些平凡庸俗的人们老是不知进退,给了脸不要脸。
媒婆理直气壮的肥脸慢慢扭曲了,一个人的气势怎能说变就变,刚刚只觉得他粗犷性格,只是个长得吸引人的男人,怎么才一眨眼,靠近他三尺外都觉得胆寒。
“拦住他……强盗在光天化日下抢亲啊……”媒婆的尖叫还在喉咙里滴溜地转着,戈尔真势如破竹,早就拨开想阻拦他的人,掀起轿帘——
在眼跟眼相映的同时,海荷官匆忙地抓起刚才贪图凉快拉下来的凤冠,然而,戈尔真却不允许她的眼从他的瞳消失,他半个身子钻进轿子内钳住她意图转开的下巴,让她的视线仅能容纳住他。
“你是谁?”这到底是什么情况啊?他给她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但害怕迅速湮没了这微乎其微的熟悉感……
海荷官娇小的身体顶住狭隘坚硬的座靠,双手胡乱地模索,希望能找到什么足以防身的东西。
瓣尔真瞪着她不施脂粉的脸,一样浓密黑黝的眉毛,一笑就翘起来的温润嘴唇,象牙色的肌肤,又亮又机灵的大眼,他轻佻的在她粉女敕的脸蛋揩了一下。“你这张大饼脸还是没有变嘛。”
什么跟什么?事出突然,海荷官气上眉梢,这人在想什么啊,她今天是新娘子啰,他跑来闹场就算了,还放肆地在大街上制造骚动,最可恶的是还随随便便用他一只脏手吃了她的豆腐。
海荷官抓起他无礼过的手狠狠就是一啃。没办法,她全身上下找不到一样有力的武器,谁叫她穷得连买木簪的银子都没有,还好,她娘给了她一口好牙,要咬绝对不成问题。
没想到他眉皱也不皱,魁梧的臂膀轻而易举地把她抱出轿外,随手把她抓在手中的凤冠给扔掉了。
海荷官目瞪口呆,她的凤冠!上头的珍珠玛瑙可值上好几千两银子,他到底识不识货啊!她一阵心痛,去他来搅局的登徒子,她的人生,她的未来全寄望在这场收入里,坏事的蠢蛋!
迎面来的是乱成一团的喧哗,轿夫们全是纸扎的老虎,吹牛皮谁比谁都吹得大,可一碰到棘手的突发事件,一个个都落地生根成了木头人,海荷官纵然有一百个不愿意,看见围堵的人那副矬样,想求救的喊声就卡在喉咙里放弃了。
从很早很早以前,她对人性就不抱希望了。
当年大火的时候,那些吃过戈家点滴恩情的人,没有一个肯舍身救人的,一个个只会虚情假意地跺脚叹息,眼睁睁看着一大栋宅子被烈火吞噬,直到宅子成为灰烬废墟。
海荷官心乱如鼓,只听见长长的口哨声响起,由远而近的马蹄达达而来,卷起的尘埃弄得她连咳不止,努力踢动的气势不觉折去一大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