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韶光一秒钟都没浪费,跳上马背,发疯似的赶去了小别庄。
方家别庄一片宁静,莫韶光策着马,警戒地在别庄四周察看,却不见半个人。当他看到紧邻屋后一片浓密的林子,不假思索地使走了进去。
不出所料,方家的人全躲在林子里。沈和颜抱着两个孩子,忧心忡忡地看着一臂一腿皆负伤的方仲卿。
一旁,还有二十来个方家的侍卫和奴仆,每个人身上多多少少都负了伤,个个看来都是狼狈不堪。
独独就漏了他最记挂的楚薇枫,莫韶光的心重重一沉。
再遇莫韶光,方仲卿心里的震撼可想而知,尤其又是在自己这么凄惨落魄的时候,新怨加旧仇,方仲卿咆哮出声:“你来做什么?来人!”他吼道:“把这贱奴赶走!”
“仲卿,”沈和颜走上来,拉拉他,劝道:“别这样。”
“薇枫呢?”莫韶光跨前一步,沉声问道。
“她被……”沈和颜喊道,却被方仲卿狠狠喝住。
“和颜,你跟一个陌生人说这些做什么?”
“我不是陌生人!”莫韶光上前一步,扫过林子里的家丁面孔。始终不是楚薇枫,他心里的不安愈来愈加深。
“薇枫呢?我要知道,她是不是无恙!”
“我妻子的事,不请旁人过问!”
“方仲卿,像个真正的男人行径吗?”莫韶光瞪着他,揪起他的领子,劈头就是一阵大吼:“何绍远已失权,梁律所领的叛军突如其来地攻城,这股势力比什么都还甚!那个人渣,他一直没放弃过薇枫,在你还有时间跟我斗气前,告诉我,薇枫在哪里?”
“来不及了,她在跟我们离开的路上,被梁律掳走了。”沈和颜说道。
莫韶光倏然放开方仲卿,愣愣地望着沈和颜。
突然,他又揪起方仲卿。“我把她让给你,你居然没有能力保护她!”
方仲卿未负伤的那一臂,突然举拳,狠狠朝莫韶光挥去。
“让给我!?你说得真好听!莫韶光,你这个贱奴,你糟蹋她,再把她像只破草鞋一样塞给我,你又算什么男人?”
“不准你这样说薇枫!”莫韶光眼里充满怒火,也很想挥拳相向,他要方仲卿为这句话付出代价,可是,拳头停在空中,迟迟不能下手。
他有何资格打他?薇枫的命在旦夕之间,他在这里跟一个男人争辩,只是浪费时间而已。
“你打我呀!你打我,就能改变这件事实?”方仲卿阴阴地笑起来。
“够了!你们不要再吵了!”沈和颜忍无可忍地插进话来,“你们在这打得你死我活,分出胜负又如何?薇枫回得来吗?”
一句话惊醒了两人,莫韶光扭头就走。
“莫先生,你去哪?”沈和颜抱着孩子追上来。
他转头看了她一眼,目光移到怀中那清秀白皙的婴孩。
“薇枫的孩子?”
“是的。”沈和颜将孩子抱上前。“他叫方尧,名字是薇枫所取的。”
尧?那是他父亲的名!他只跟她说过一次父亲的名,她竟然一直记着。莫韶光伸出手,轻轻柔柔地抚着婴孩细女敕的脸颊,那婴孩嘴角动了动,睁着大眼睛,无邪地瞅着他。
想到为这孩子付出的代价,是换来薇枫对他一辈子的怨恨,莫韶光的心没来由地一阵淌血。没有人能与他分担这种苦,如果不是楚连从中作梗,这应该是他莫家的骨肉……
“你放心,我一定会把她带回来。”他说,声音特别低哑哀伤。
“我也去!”方仲卿冲上前,却被沈和颜拉下。
“仲卿!”沈和颜语气严厉。“你是方家的主人!这里有多少人仰仗你,你想在这个时候弃他们而去?”
“我……”一句话挑起他沉重的责任。但想着不走这一趟,又可能会在楚薇枫心里分出轻重,方仲卿心里躁怒更炽。
尊严对他一向很重要。一个人必须仰赖某种程度的尊严,才能活下去,但这一刻,他在莫韶光面前,是真的连这一丝丝自尊都没了!一个须依赖他人解救爱妻性命的丈夫,他觉得彻头彻尾地灰心了。
“还是我去吧。”莫韶光走向坐骑。
不知为何,他隐隐觉得,这件事必须由他来做,不是方仲卿或其他人能解决的,梁律那鞭是他挥的,今日,也必须由他来做个了断。
“你放开我,我要去救薇枫!”
“仲卿!”沈和颜颤抖地瞪视他。“那么,你的一对儿女呢?失去父亲,他们要靠谁?”
“你们不要吵了,我去救她,一旦我找到她,如果她还愿意跟你,我绝不勉强她。”
方仲卿错愕地抬起头。“你是什么意思?”
“有多久了,她都没有再提过我这个人,不是吗?”莫韶光坐在马鞍上,苦涩他说。
“那又怎么样?”
“实话实说吧!那一日,她是来找我打胎的,只是,我没按她的意思,还替她把孩子留下来,你该知道她的脾气,这件事情,她是不可能会原谅我的。”
方仲卿踉跄地退了一步,原来苍白的脸色更显伤惨。“你说谎!这不是真的!”
“他说的是真的。”
他呆呆地看着沈和颜,后者哀怜地看着他。
“仲卿,是薇枫亲口告诉我的。她说,如果生下这孩子,就不能为莫韶光守了。”
“既然这样,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同情我是不是?”方仲卿吼道,他完全被事情的真相击溃了。
“因为只要是为她好的,宁愿她恨我,我也会替她办到。”
“你说这话,不显虚伪?”
“难道你对自己没有信心?”
方仲卿咬牙背过身去。
“我说过,我会以她的意念为依归,什么对她好,我不惜一切替她做到。”
说完,莫韶光头也不回地走了。就怕被人看到,他眼底被沈和颜那话惹出的泪。
原来当日,薇枫并不是存心来惩罚他的,她只是用她所知道的方式在爱他,纵然那不是他能接受的。莫韶光在马臀上重重击了下,坐骑扬蹄奔去。
出了林子后,风变得强劲起来,却吹不掉他心里塞满的幸福感。
对方仲卿所说的,男人对男人间的承诺,他突然变得毫不在意。这一次,他改了心意,说什么,他都要带薇枫走。
★★★
半个小时前,楚薇枫吐了一口唾沫在梁律脸上,她以为能激怒梁律,没想到他只是甩了她一耳光,将她拽进这间房里,然后锁上了门。
门槛上悬着半月破碎的枫叶,似乎也跟她一样来不及逃出这房间,同她一块被关了起来。
楚薇枫拾起了落叶。
秋天了,又是秋天了,她从不曾对一个季节这样的敏感过,她仍记得,初时和韶光缠绵的热烈。楚薇枫浮起泪,她还记得,那时候的她,快乐得一如翩翩彩蝶,如盛开的花朵……
两年的时间,已把她琢磨成了另一个人,她是个被逼嫁的妻子也是个不情愿的母亲,而今,要成为另一个人的禁脔……楚薇枫抱着自己,觉得心里一阵冷清,不能自己地哭了。
哭泣之中,她搬来椅子,解开腰带,将之抛过梁。
椅子被踢开的那一瞬间,流通的空气被活活剪断,她的脑中一阵轰然,胸口痛得难受,一秒钟好像变成有千百年这么久,眼前出现了一阵白雾,渐渐地,转成一片漆黑,然后纽紧她的腰带突然松了开来,她好像听到有人在嘶喊,耳际嗡嗡作响。
有人利落地解开她脖子的腰带,并试图灌口气进她嘴里,窒息的痛苦已经令她无力再挣扎,只任不甘心的泪水溢出眼眶。
挤出一点力量推开抱着她的人,楚薇枫护着发疼的喉咙,匍匐着爬到门口。